一個產業特別興盛和特別衰退自然有它的理由,但是隨著曆史的進程,它一定會被歸於它應該在的一個位置。雖然我接手北影的時候,現實不容樂觀,但我還是樂觀的,我覺得電影作為一個百年的工業,一定會找到它應有的位置,絕不是被淘汰。我很相信毛主席說的一句話:“往往有這種情形,有利的情況和主動的恢複,產生於再堅持一下的努力之中!”俗話說:豬往前拱,雞往後扒,為了生存、為了發展,必須咬牙堅持。
記者:中國電影雖然已經取得了驕人成績,但是跟一些電影大國尤其是美國相比,還有不小的差距,您認為需要通過哪些方麵努力,來繼續保持中國電影的快速發展?
韓三平:第一,我們要發展電影放映產業,現在電影院的比例非常低,像《赤壁》這樣的國產大片,別說在農村,在一些中小城市都無法同步發行。中國現在二級城市300多個,幾乎都沒有可供大片放映的電影院,好幾億觀眾都無法看到國產電影。電影院是中國發展文化產業非常重要的文化設施,這個問題不解決,無法讓更多中國觀眾欣賞電影。比如說,美國現在有兩萬塊銀幕,中國隻有四千多塊,美國人口是中國的五分之一,但銀幕數卻是中國的五倍。銀幕這一條解決了,中國電影產業會更加迅猛發展。第二,電影營銷要跟上。我們要借鑒現代商業營銷模式,把中國電影更有效地進行推廣,使中國電影產業獲得更多的收益,使更多觀眾看到優秀的國產電影。
我認為應該從四個層次來建立電影發行、放映的格局:第一個層次是主要商業城市,包括北京、上海、廣州、深圳、南京、重慶、成都等,大概涵蓋了2億人口,我們現在的50億票房基本上就是在這個層次上拿回來的。第二是300多個100萬人口以上的二級城市,按每個城市5塊銀幕算,這又能創造幾十億元到100億元的票房。第三是2800多個縣級城市,每個縣建1個電影院、5塊銀幕,又是幾十億元票房。第四是農村,我們還有七八億農民。國家計劃每年給農民放八九百萬場電影,涵蓋30億人次,基本上達到農村適齡人口每人每月看一場電影。免費放映,但這一塊的廣告收入是非常龐大的。隻有將放映的渠道建立起來,電影票價才能降低,而觀眾群的增加會提升票房,繼而吸引更多高端人才,提高影片質量,最終形成良性循環。
此外,我們還要努力讓更多的中國電影走出去。中國電影出口,有一定問題,畢竟我們搞市場經濟才三十年,電影體製改革也才十來年,麵臨的困難非常多。我們的產品要想打入國際市場,需要大家共同努力。但我一直認為,電影產品打入國際市場、走出去,推廣到全世界,比工業產品要容易,像《赤壁》,在日本取得的票房成績已超過了中國,觀影人次什麼的都超過了中國。
電影,既是高科技,又是高藝術高文化的產業,中國電影,脫不開中國五千年的文化底蘊。美國為什麼要拍《花木蘭》、《功夫熊貓》?他們的曆史短。其實美國這個國家還沒有的時候,中國就已經有魔幻作品了,像《西遊記》寫出來的時候,還沒有美國呢。但為什麼中國的電影趕不上美國電影?因為我們的工業不行。但工業是可以補上來的,而曆史卻是無法再造的,美國不可能塑造五千年的曆史出來。
如果把中國電影跟豐富的文化遺產結合起來,中國電影前途無限。我就很難想象,一個西方人來演孫悟空,演出來的,肯定是畸形的。我們的文化基礎、文化底蘊,比他們深厚得多。好幾千年的文化,都是中國電影可供挖掘的深厚資源。我們的國產電影目前在兩個領域——一是工業,二是現代商業營銷——比西方電影落後。
記者:您說到《花木蘭》、《功夫熊貓》,其實近年來國內動畫電影也有較好的發展,例如《喜羊羊與灰太郎》。
韓三平:動畫片潛力很大。盡管我在電影界幹了多年,但中國電影事業的發展出乎我的意料。動畫片有一個廣闊的市場,中國兒童喜歡看中國動畫片,像看《喜羊羊與灰太郎》,超過了看《馬達加斯加2》,在美國這種電影叫家庭電影,孩子要看,家長帶著看。我們要發展中國孩子喜聞樂見的動畫片,好萊塢的神話並非不可戰勝。《喜洋洋與灰太郎》的成本很低,證明文化產品跟工業產品不一樣,迎合中國觀眾的審美需求,中國觀眾喜歡看國產動畫片,為中國電影工業帶來巨大的發展空間,可以獲得很好的票房,畢竟,這些本土的中國動畫片,就像中餐一樣,更合中國人的胃口。
記者:2008年來,您擔任出品人與製片人的《投名狀》、《赤壁》、《梅蘭芳》等大獲成功,被譽為“高成本高回收的商業電影的運作,使得中國電影開始進入成熟的大片時代”。中國大片曾經走過很多彎路,您認為轉折點在哪裏?為什麼會出現這個轉折點?
韓三平:這些年來,中國大片引領了中國電影產業的發展。確實,中國大片走過很多彎路,畢竟大片投資高、製作精度大、名角名導參與,更適合在電影院放映,雖然現在看電影的渠道很多,像電視、網絡、光盤,都適合放電影,但大片更適合在電影院放映。馮小剛、張藝謀、陳凱歌,原來製作大片更多重形式而輕內容,但電影必須從兩個方麵衝擊觀眾:視覺與聽覺是一方麵,另一方麵決不能忽視從心理上的衝擊。
怎麼才能獲得心理上的衝擊?要解決兩個問題:一是高新技術手段,形成強烈的感官刺激;二是好的故事,能夠產生蕩氣回腸的情感,這是對電影的基本要求。現在有一種觀點:電影更加工業化固然是電影的優勢,適合快速發行、迅速走上市場,但也帶來了弊端——過分迷信技術而忽視故事。
美國電影對特技要求很高,《泰坦尼克號》在全球獲得極大成功,既有特效帶來的強烈視覺衝擊,又有一個感人至深的愛情故事,因此能夠獲得市場的巨大成功。中國大片一定要兩條腿一起走,一是高新技術,二是傳統的文藝觀點發揮到極致,要有好的人物形象,要有感情的宣泄,把科技與傳統的藝術觀高度結合。我們一些導演正在逐步調整,像陳凱歌拍的《梅蘭芳》,馮小剛拍的《非誠勿擾》。
記者:中國觀眾、影評家以前對國產大片批評得比較多,您是如何看待這些批評的?
韓三平:中國大片是從無到有、從小到大發展起來的。在取得巨大成績的同時,必然伴隨著很多問題。毋庸置疑,張藝謀、陳凱歌、馮小剛在這一過程中起到了重大作用。他們拍攝的大片在中國電影產業的發展過程中功不可沒,他們也在接受觀眾的批評,他們自身也在調整、充實、提高。觀眾以前對國產電影不滿,觀眾的批評,恰恰是推動我們發展的動力。消費者對汽車、房子什麼的批評得也多,不批評國產電影是不可能的。電影是公共產品,批評多了去了,但我們恰恰在觀眾不滿與批評中修正事業的發展,觀眾提出更高的要求,對我們是一件好事,曆來都是消費者推動產品發展。
但我們希望批評是善意的,要從保護民族工業角度來說,比如中國觀眾對美國電影說好的多,說不好的少,但對中國電影說不好的多,說好的少。其實美國大片的概念化非常明顯,像蘭博,同樣的概念拍了又拍,在美國電影中,好人永遠是美國人,拯救世界永遠是美國人,概念化非常明顯。我們希望對中國電影的批評是善意的,畢竟中國市場經濟才30年,中國電影不可能馬上追上美國電影。其實,如果沒有中國電影,我們的媒體對於電影的評論也永遠隻能處於邊緣。現在歐洲就是這樣,歐洲電影不行了,港台電影也在下滑,美國明星的邊都挨不著,隻能淪為“買辦宣傳”。
大家善意批評一下,把民族工業搞好,我們歡迎。文化不能一元化,要多元化。二戰以後,世界電影異彩紛呈,但是現在法國、日本、德國電影都沒了,極端貧乏,到哪兒都看到美國電影。中國電影、華語電影要大家一起來推動。
記者:您說過,一部優秀的電影,是最好的國家形象宣傳。
韓三平:很長一段時間,中國電影沒有和中國的經濟地位、政治地位相匹配。這麼大一個國家,這麼一個優秀的民族,如果隻會搞工業,不會搞文化,那不是笑話嗎?兩千多年間的諸子百家、秦皇漢武、唐宗宋祖、唐詩宋詞、四大名著等等,何等輝煌,文化底蘊之厚重,在世界各國中是罕見的。所以,對於電影是什麼這一點,我一直認為,不要單單把它看成一種娛樂形式或者藝術形式,它是文化的一種載體,是民族文化軟實力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