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進入轉型期後,呈現出新的形勢,追溯起來都有深長的政治曆史和文化源頭
如果把《你在高原》比作動物,它算是形體較大的那種
任何作家都會遭遇潮流,問題是怎樣判斷和應對這個潮流
文化成果尤其需要時間的積累,創造性的勞動更是需要空間的容納
隻要人活著,文學也就活著
經曆了時間之後,每個人都將各歸其位
時代之問
作家始終要有深沉的誌向
發表《你在高原》之前,張煒已在海內外一係列令人矚目的評選活動中占有重要位置。如1999年《古船》分別被兩岸三地評為“世界華語小說經典”和“百年百種優秀中國文學圖書”,並被法國教育部和法國科學中心確定為法國高等考試教材;《九月寓言》與作者分別被評為“九十年代最具影響力十作家十作品”。
張煒沒有在已經取得的成就麵前停止探索。就在中國文化界紛紛攘攘熱烈討論為什麼偉大的時代沒有產生偉大的作品,為什麼我們這個時代缺少振聾發聵的經典大家之時,中國作家出版社推出了他的長篇新作《你在高原》。《中國教育報》評選的“2010年度十大文化人物”,第一位是張煒。入選理由是:張煒曆時20年所創作的450萬字、10卷本的長篇小說《你在高原》出版,被譽為2010年最大的文學事件之一,一枚重磅炸彈打破文壇多年的疲軟與沉寂。這一年,張煒和《你在高原》頻頻出現在各個媒體和各類評選活動中,有人將其形容為“一部可以躋身世界文學行列的巨著”。
記者:您的《你在高原》引起巨大反響,這到底是一部怎樣的作品?你的這部書主要想表達什麼?
張煒:這部長書是我1988年開始寫的,中間稍有耽擱,這22年基本上是做這個事情的。中國進入轉型期之後,許多方麵呈現出新的形勢,社會現實的各個方麵變化越來越驚人。其實一切並不突兀,許多現象追溯起來都是有深長的政治曆史和文化源頭的。我想寫這一百多年、特別是近幾十年的中國變革,挖掘和展現一些細部和深處的真實狀況。全書分為39卷,10個單元,約450萬字,描述了較為重要的人物100餘位。從地域上看以山東半島地區為主,涉及國內一些大中城市、平原鄉村,還有同時期東西方國家的情況。從職業階層上看,包括了知識分子、政經人物、工人農民及其他各界人物。
讀完這部450萬字的書,讀者或許會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主人公(寧伽)念著高原,親眼看到了他的一個個朋友先後都去了高原,而他自己卻一直沒有離開,沒有抵達。這是他心中的痛,看來生活中人人都有自己的難處。從實處來說,當然是“你”在,而非“我”(寧伽)在。不言而喻,這也連帶和包含了精神方麵的諸多問題。
記者:與您以往的作品相比,《你在高原》這部作品在內容和藝術手法上有何新的突破?是否是一次大規模的文本實驗?
張煒:《你在高原》與我以往的書全都不同,如果比作動物,它算是形體較大的那種。雖然不能說大的就一定是好的,但它實在是不同的生物品種、不同的器局。大動物和小動物的舉止不同,活動空間不同。比如大動物都有一副平靜的外表,卻會在特別的時刻,表現出巨大的騰躍和衝決力:在遠比過去闊大的空間裏展示其截然不同的兩極形態,是這一次的嚐試。這涉及作品結構和美學品質等諸多問題,是專家才談得清的。
記者:您潛心20多年創作這部巨著的心路曆程和精神動力是什麼?為這部書您的付出和收獲是什麼?
張煒:虛構需要建立在強大實感的基礎上。我在這20多年裏走遍了山東半島的大部分地區,有計劃地對一些區域的城市鄉村及山脈河流做了徒步勘察,記錄了大量環境狀態、民生資料,特別是城鄉不同階層的生存狀態(數據)。這和從網絡等傳媒上了解情況是極為不同的,對整部書的寫作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而且,這個經曆對我以後的創作也會構成某種基礎。這期間我因病住過幾次院,身體留下了長期的後遺症,但今天看仍然覺得很值得。
記者:您覺得這種創作狀態是否適合這個時代的潮流?您是如何平衡現實利益和精神追求二者關係的?
張煒:當代文學的趨向是越來越娛樂化、欲望化、物質化,但仍然有一部分作家的創作呈現出不同的風貌。極左時期的作家一窩蜂去寫階級鬥爭,現在則是另一窩蜂,追逐物欲和感觀刺激,這是中國文化和文學的悲劇。清醒的作家不必去充當這個悲劇中的角色,而要寫出心中的真實。如果一個作家的文學訓練到現在已經有三四十年了,那麼這種堅持算是足夠長了,對他來說無論是精神和藝術都隻能往前走,而不是向後退。任何作家都會遭遇潮流,問題是怎樣判斷和應對這個潮流。
一個族群如果喪失了自己的精神生活,踐踏文明,沒有信仰和正義,賺錢越多就越是粗鄙。人一旦墮落成純粹的欲望動物,不但自然環境沒法保護,其他的一切都談不上了。真正的作家應該為人性、為所有的這些憂心,發出自己獨特的聲音。
記者:您覺得中國現在為何出不了大師級的文學大家和偉大的文學作品?根源在何處?
張煒:目前這樣的狀態下,出現了真正的大師我們也不會認識,因為時間沒有給我們這樣的鑒別力。事實上我們在當下肯定和讚賞的,往往是應時的、比較浮淺的寫作,深沉有力的精神和藝術之果極少有人看到。
任何事情都不可能是空穴來風,都會有前因後果。比如說新中國成立後的前幾十年文學功利性太強,再加上極左文藝政策讓作家大部分失去了創作權利,產生“大師”當然是談不上的。近幾十年社會走向物質化欲望化和實用主義,網絡等現代傳媒發達,人已經變得空前浮躁,這種環境要產生“大師”也是困難的。文化成果尤其需要時間的積累,創造性的勞動更是需要空間的容納。在時間和空間兩個方麵,我們都還缺少相應的必要的條件,所以作為創作個體,就要有極大的忍耐力和沉靜心,有氣量有包容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