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藝術永遠是遺憾的,盡管您精益求精,但作品出版後,是否覺得不夠完美、留有瑕疵?
張煒:作品出版後留有未能解決的問題,還有遺憾,那是肯定的,這就隻好找機會加以改正了。幾乎所有的作品都會有不盡如人意之處,這很自然,不過也不要緊,既然看出來了,說明我們還有提高的餘地。有時候作品出版很多年了,回頭看還是大為失望,這種情況是很讓人沮喪的。因為不能一直改下去吧,這裏麵還有個為讀者負責的問題。其實作者自己是很願意改的,修改得越來越完美,這是多好的工作啊。
記者:出版後的作品您自己還閱讀嗎?讀著變成鉛字的語言,內心是否有種別樣的感受?
張煒:鉛字感受是不同的。當然會再讀,這時候會發現一些毛病。當然也有自我欣賞的時候,不過這會兒主要還是找毛病,這是出版發表前的主要任務,作家一般都有這樣的習慣。也有人對出版後的作品不太嚴厲了,因為他覺得已經問世了,就這樣了。其實作品直到最後發現了毛病,也還是讓人心裏沉甸甸的。我在作品出版後還是要看,我會繼續判斷它們,看看是不是足夠好,這對以後寫新作品也有好處。
記者:《古船》和《九月寓言》已出版了20多個版本,是當代文學中極少數能夠長達20多年常銷不衰的作品。世界最大的出版機構哈珀柯林斯(Harper Collins)向全世界推出現當代中國文學,《古船》是唯一入選的中國當代作品。這兩部作品是否奠定了您在當今文壇的地位?
張煒:關於國外的信息我比較閉塞。我不能說它們究竟賣得怎樣,時間還短,以後慢慢看吧。說到賣,有些很拙劣的書不是賣得更好嗎?所以這是不重要的指標。如果一個作家倔了半輩子,最後卻被市場說服了,也夠不幸的。以市場論英雄這種事,是商人才有的,作家身上的商人氣越少越好。《九月寓言》和《古船》都不是為市場競爭準備的,它們銷量雖然也算比較大,那是因為時間積累的關係。一部出版二十四五年了,另一部也出版十八九年了,如果每年印上一點,再加上不同的版本,加來疊去就會印得多了。這兩本書都是在我30多歲以前出版的,這對我來說很重要,它們會讓我更嚴格地要求自己。現在我年紀大一些了,寫作這種事就得從頭打譜,幹一點更大的活計,要節省時間並舍得花費時間才行。這就是近來這部長書出現的原因,這是從長計議、集中時間工作的結果。現在的年紀,不能憑一時衝動和意氣用事了,而是要慢慢來,沉住氣。責任心,生活方式,這些都一塊兒包含在寫作這種勞動中了。
記者:大音聲稀,巨流不嘩,山不言高自高。有人評價您是一個謙遜低調、勤奮紮實、用生命寫作的當代最優秀的作家之一,對此您是怎麼看的?
張煒:如果有什麼較高的評價,那也是對我寄托的一種希望而已。我好在還知道自己離他們的期待有多遠。事實上我這些年從同行身上學到的東西很多,新時期以來的作家們共同努力,才把文學推到了時下這一步。中國當代文學雖然也有令人痛心的一大堆問題,但即便這樣也很不容易,也是在往前走著的。我們對照一下百年來的文學腳印,就能看出一些實情來。一個文學時代不是孤立的,它是由幾代人的共同努力、甚至是許多犧牲才換來的。今天的很多結果,不論好的或壞的,都能從昨天找到一些原因。經過了幾番折騰,到了這個年頭還一如既往地愛著文學,也不容易。要知道這種愛沒有改變也是很難的,這其實遠遠不止是個文學問題。至於我,不過是一直這樣工作下來而已,說多麼優秀還遠遠談不上。
張煒小傳
張煒,1956年11月出生於山東省龍口市,原籍棲霞縣。1975年發表詩,1980年發表小說。在30多年的文學創作生涯中,發表了1200餘萬字的作品,在海內外出版了幾百部單行本,獲獎50餘次,作品被譯成英、德、日、法、韓等多種文字,是新時期以來最具代表性的中國實力派作家之一。
1982年以來,張煒的創作進入了旺盛期,成為國內最活躍的青年作家,並接連兩次獲得全國文學獎。1986年出版的長篇小說《古船》,在國內外持續引起強烈反響;1993年出版的長篇小說《九月寓言》再次在海內外為作者獲得了榮譽。這兩部長篇一直被視為上個世紀作者的代表作。進入21世紀,張煒的創作迎來了新的高潮期,先後在境內出版了《張煒文庫》(10卷)、《張煒係列》(10卷);長篇小說《外省書》、《能不憶蜀葵》、《醜行或浪漫》、《刺蝟歌》;文論散文集《世界與你的角落》、《芳心似火》等;特別是《刺蝟歌》和《芳心似火》,在讀書界引起熱烈反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