偉大作品的價值不僅是靠一個作家寫出來的,還需要漫長時間的閱讀、理解、闡釋
對前人敬畏,對同代人苛刻,這是古今通病
一方麵經濟社會的快速發展提出了認識上的強大挑戰;另一方麵,作家的行動力不足,思想能力也不足
上世紀80年代,文學是站在整個社會的思想前沿,向社會提供思想資源和語言資源。現在文學這個功能有所衰弱
要舍得投入資源從根上培養,不能“有心賣樹,無心栽苗”
當今文學的功能和價值在擴展,但那些核心價值、自現代以來對民族精神和祖國命運、對母語所做的嚴肅承擔永遠不會改變
時代之問
文學的核心價值永遠不會改變
評論家李敬澤是《人民文學》雜誌這個中國最高文學殿堂創刊以來最年輕的一任主編。《人民文學》的曆任主編依次是:茅盾、邵荃麟、嚴文井、張天翼、袁水拍、張光年、李季、王蒙、劉心武、劉白羽、程樹榛、韓作榮。這一長串的名字就是共和國文學的一部曆史,他的前任哪一位不是曆盡滄桑的文化名人?
相比之下,李敬澤的經曆卻簡單得多,他以評論家身份在人才薈萃的文學圈脫穎而出,靠的是他對中國文學深刻的洞察與思考。他曾說,不成功的作品總是大多數,批評家的任務不是發現壞作品。麵對中國文學如何產生與偉大時代相稱的文學經典和藝術大家的提問,李敬澤陷入深深的思考。作為《人民文學》的主編、著名的文學評論家、中國作協的領導,他思考的不僅是“文學的發展和經濟社會發展出現不平衡”的現狀,更多時候是在求索“我們該怎麼看待這種不平衡,應該怎樣努力改變這種不平衡”。
記者:現在許多人都在議論偉大的時代為什麼沒有偉大的作品,您是著名評論家,您怎樣看待這個問題,如何評價當前的文學狀況,文學麵臨的客觀環境發生了怎樣的變化?
李敬澤:對於當今這個時代是否有經典大家,為什麼沒有產生經典作品,我認為應該從幾個角度去考慮:
一、 偉大的作品現在有沒有,還言之過早。文學作品的價值不僅是靠一個作家寫出來的,還需要漫長時間的閱讀、理解、闡釋,才能認定是不是偉大作品。《紅樓夢》在問世之初也是不入流的,但怎麼成為偉大作品的呢?是後來經過包括胡適、魯迅等幾代人的反複闡釋、認識,才確認它的價值。從這個意義上說,這個時代是否產生了偉大作品,答案還需要一定的耐心。一百年後回看我們這個時代,也許就真的看到了偉大作品。當然不是說無所作為等一百年,重要的是,我們要發現和珍重我們現在認為好的東西。現在動不動就搬出“名洋古”來做對照,好像現在的人一無是處;古人、大師們曾經活過、現在還活在我們的記憶裏,我們要學習他們,但我們也要活呀,學習他們是為了和他們競爭,如果不敢大膽地競爭和創造,我們的時代可能真的留不下什麼。
對前人敬畏,對同代人苛刻,這是古今之通病,古人也有這個毛病,老是認為天下的好文章一千年前就寫完了,這在理論上叫做“影響的焦慮”。克服這種焦慮需要藝術家的大膽創造,也需要批評家和讀者有一點“厚今薄古”的精神,學會做天才們的同代人,學會在他們還活著的時候發現他們、肯定他們,而不是等三四百年後由後人立一塊紀念碑,說這個人了不起,但當時老挨罵。
二、 現在的文學傳播效率,相對於其他形式還是弱了。《狼圖騰》印了100萬冊,已經是奇跡了,但和電視、電影比差遠了。《唐山大地震》上映頭3天票房就過億了,這個電影改編自《人民文學》發的一個中篇《餘震》,如果沒有這部電影,大家可能還注意不到這篇小說。上世紀80年代,《人民文學》 曾發行140萬份,但現在傳播方式變了,人們的選擇多了,在公眾文化生活中,占據中心位置的是電影電視和網絡。這是生活發展的趨向,沒有辦法扭轉。但在這個過程中,我們的轉變過快、過急,來不及深思熟慮、沉著應對,很多價值被忽略和拋棄,也會產生隱蔽的、但是長期性的問題。
比如現在很多年輕人主要閱讀方式是上網,認真讀書的越來越少,這恐怕不是好事。上網時精神是不集中的,接受很多零散的信息,反應都是即時的、情緒性的;而讀書,需要注意力集中,需要一種深入的、持續的思考能力。所以,這裏的問題不僅在於某個行業的興衰,這不是經濟和技術問題,而是文化問題,我們是否要在我們的文化中維持某種特定的精神品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