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好像對《收獲》有誤解,認為它隻發名家作品,其實不對,當年許多未成名作家,都是在這裏發表的處女作或成名作。像餘華的第一個中篇,就發在《收獲》上。我們對年輕作家是歡迎的,但並不意味著會降低標準。在《收獲》發表作品,一直都要經過嚴格的四審,有時還要和作者溝通修改以提高作品的質量,這是《收獲》老一輩留下的傳統,我們覺得,這對作家好,對刊物也好。
有些人認為,現在的“80後”作家整體水平不如前輩。這個問題現在還很難說,年青一代的作家,未來的路還很長,現在就下結論還為時過早。事實上,當年蘇童、餘華他們那一批“先鋒作家”初登文壇時,也遭遇過類似的質疑,但事實勝於雄辯。對於現在的年輕作家來說,關鍵問題不在於外界如何評價,而在於他們自身能堅持多久、該堅持什麼。
記者:很多年前,我在湖南一個偏僻的鄉村小道上,看到一幕很感動:有個在瓜棚看瓜的女孩,手裏就拿著一本《收獲》。很多人都在說,讀者期待偉大作品。
李小林:確實很感人。為了這樣的讀者,我們也要堅守。一個國家、一個民族不能沒有文化的熏陶。我很困惑,為什麼我們經濟騰飛了,GDP上去了,而國民的整體素質卻下降了?在國外的時候,我與女兒出門看地圖,馬上就有人過來問:“你需要幫助嗎?”現在中國呢?有人倒在地上都沒人去扶,也不敢扶。這是為什麼呢?我們民族的文化素質還需要大大提高。文化問題歸根結底是教育問題。我們的人文教育,需要從根本抓起,從娃娃抓起,從娃娃的老師抓起。教育者應該是值得尊重的,不要讓他們光想到外麵去賺錢去,還有比金錢更重要的東西。我們這一代是受傳統文化教育的,可能價值觀與現在的年輕人有點不一樣,我們身上多少還有一些理想主義的成分。但是做人一定要有道德底線,要有是非觀念,要正直善良,要有愛心和責任心。現在有些孩子不懂得這些做人的基本道理,他們隻知道你爸爸開的是什麼車、是什麼官。都說教育平等,但在錢、權麵前,根本就是不平等的。現在貧富差距這麼大,好學校要交多少錢?!而為了前途、為了改變命運,所有人都想要進好學校。進了學校就像進了“競技場”,為了“不輸在起跑線上”,孩子們要承受多大的壓力!他們能健康快樂地成長嗎?……我們現在的應試教育,扼殺了孩子們天真爛漫的童年,也扼殺了他們的想象力和創造力以及獨立思考的能力。這樣培養出來的人能擔當振興中華的大任嗎?要改變,不是讓孩子多念幾遍“弟子規”就可以做到了。
作品跟人品是一致的。要是我父親不對我們這個國家、我們的民族愛得這麼深,也不會寫《隨想錄》,不會提倡“講真話”,不會去倡議建立“文革博物館”。他是因為太愛這個國家了,希望這個國家能好起來。現在我們很多作家,哪肯靜下心來好好寫?多清苦。嚴肅作品基本上不賺錢的,很多作品是不暢銷的,一些出版社就要考慮了:作品賺不賺錢、犯不犯錯誤?
偉大的作品,該如何界定?偉大的作品不是抓出來的,不能命題作文,更不能急功近利。一部優秀的作品,必須經過讀者的檢驗,經過時間的考驗。平庸不可能產生偉大的作品。創作繁榮必須有天時地利人和,要有寬鬆的環境,要有自由討論的空氣,要讓大家暢所欲言,要有思想交鋒、思想交流。主管部門的領導,不要管得太具體,可以批評,可以討論,但不能壓製,要給文學創作者一塊寬鬆的土壤,要讓作家覺得心情舒暢,讓大家知道應該為民族做些什麼、為子孫後代留下些什麼。隻有“百家爭鳴”,才能“百花齊放”。
要出偉大作品,我們一定要正視曆史。比如“文革”。國外對“文革”的研究非常透徹,搜集了大量資料,也許弄到最後,研究文革要跑到國外去找資料,那就太可悲了。現在有些人還活著,還可以說,還可以談。文革的資料,非常有必要整理;文革博物館,非常有必要建立。要讓子孫後代知道:我們這個國家曾經發生過什麼事情,這個事情對中國造成了什麼樣的災難。人性是如何變為獸性的,我們燦爛的文化又遭到了何等的摧殘。千萬不要忘記曆史的教訓,這是一個生動的思想教育。但是現在的孩子一點都不了解文革是怎麼回事,覺得“不上課是很好的事啊”,覺得把老師打一頓,造造反簡直是好得不得了。孩子們都不懂什麼是對是錯,是非觀念是非常模糊的。有些年輕人甚至根本不相信我們這片土地上曾經發生過這樣的浩劫。這相當可怕。
其實,《收獲》現在能做的,最主要是不趨時、不媚俗、不跟風。守住刊物生命,守住精神家園,以不變應萬變。
李小林小傳
李小林,四川成都人,著名作家巴金的女兒。1968年畢業於上海戲劇學院戲劇文學係。曆任浙江省文化局《浙江文藝》編輯部編輯,《收獲》文學雜誌社編輯、副主編、編審,上海文學發展基金會副會長,上海作家協會第六屆理事,中國作家協會第五屆全國委員會委員。1988年加入中國作家協會。現任大型文學期刊《收獲》雜誌主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