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9章 喧鬧而無聲的文化時代(1 / 3)

在“文化膜”的覆蓋之下,文學原創力和時代原創力一樣,處在同步衰減中

作品是不能“製作”的,創新才是作品的生命之泉

文學要反映當前時代,但第一線的人群中暫時還沒產生大家,這是個悖論

藝術創作和市場的最佳狀態是和而不同,執兩用中

最好的作品開始往往是孤獨的,由小眾慢慢走向大眾

當前文藝評論有邊緣化的趨勢,說白點,評論家不過是文藝晚會上的一個伴舞

時代之問

喧鬧而無聲的文化時代

2010年,肖雲儒150餘萬字的《雩山》書係出版發行,這套書輯錄了他近10年來的文化論文、人文談話、文藝評論和散文隨筆,而肖雲儒也步入了70歲高齡。

身在書閣,卻時時體察著身外世界;作為文藝評論家,他一直保持著旺盛的創作力和思考力。肖雲儒認為,評論家要走出書齋和會場,要改變將書本和圈內研討作為主要思考資源采集地的狀態,真正地投身到時代生活中去。

他認為,解讀生活,解讀各種最新的社會現象,解讀各種最新的人群,收集與各種最新的社會、文化、心理相關的生活信息,是評論家最重要的任務。這才是最豐厚的思考資源。

記者:作為著名的文藝評論家,您認為在當前的社會環境下,作家應該具有什麼樣的心態才能創作出好的作品?

肖雲儒:近一時期,為什麼沒有偉大的作品出現? 為什麼創作上不去?這跟當前的時代環境與傳統創作心態存在差距有關。像劇本、小說的創作,需要安靜,需要磨,需要慢,需要從細處著眼入手,慢慢品味、琢磨、開掘,精益求精地去表現,需要豐盈的自身經曆和個人化的心理感受。這才是創作最好的境界。

這種好的心態有時和當下常見的氛圍不一致。當下強調動感、宏大、一掠而過。作家安靜不下來,容易像追求GDP一樣追求數量。很多作家一年一部長篇,幾天不見報就急了,覺得自己被社會拋棄了。

我寫過一篇長文分析當下文化心理,認為“這是一個喧鬧而無聲的文化時代”。社會實踐可以喧鬧,但社會心理,尤其是創作心理需要安寧,這是時代成熟的標誌,也是作家成熟的標誌。

陳忠實寫《白鹿原》是離開城裏,離開機關,躲到鄉下用了6年寫出來的。他要是成天當主席、坐機關,恐怕寫不出來,寫出來也不會有現在這麼沉甸甸的分量。在市場經濟條件下,一些人投入勞動少但回報大,而作家辛苦耕耘、孤獨求勝,回報卻很少。雖然回報多少影響不了甘為文學獻身的大作家,但絕對會影響一般作家的文學態度。有的作家改行下海,用更直接的方式賺錢,有的作家給各行業寫吹捧報告文學,分一杯小羹,這樣怎麼能出好作品?作家這個群體,質與量越來越萎縮。底座越來越小,如何能眾中選好,好中拔優?

從領導部門來說,應該理解創作這種精神勞動的特殊性、個人性和美學規律,給作家提供條件與環境,讓他們能夠孤獨和安寧,靜心創作。不能急功近利,一年統計一次收成,追求“文藝GDP”。現在一些省市的文藝發展都要訂計劃,下任務,定目標,要得多少獎,上多少次“央一黃”(指在央視一套黃金時段播出)以此作為主管部門的政績,這並不符合創作規律。為官一任隻有5年、10年,而老作家柳青說:“文學60年一個單元”,極言創作不能急功近利。

記者:您認為我們現在所處的文化環境,對創作出優秀的作品有什麼樣的影響?

肖雲儒:我們處在一個“文化膜”(尤其是“傳媒文化膜”)遍在性覆蓋的時代,在這種覆蓋中,幾乎所有的人都很難走出傳媒的誘導和誤導。由於人人都生存在“文化膜”的不間歇反饋中,極不利於當代人培養獨立思考的能力。文學原創力和時代原創力一樣,處在同步衰減中。現在文藝界抄襲、剽竊的現象越來越多,有一些是道德問題,有一些則是“文化膜”覆蓋中的信息重複傳遞和交疊造成的。

在“文化膜”時代,作家、藝術家內心的個別性、私密性、親曆性經驗和記憶越來越少,都是“膜生存”中他者經驗和類像經驗的疊加。在這種情況下,作家親曆性的創作資源枯竭,創新和突破成為無水之源。當然不隻是創作,現代所有生命幾乎都麵臨這樣的難題。

我們這個時代正在倡導由“中國製造”變成“中國創造”,這種倡導對精神產品尤其有意義。我一直反對文藝創作搞所謂的“大製作”,什麼時候起,作品由創作變成了製作了呢?獨創是文藝創作的生命,怎麼能製作?製作把創作變成了一種技術性行為。

記者:作為評論家,您常常能夠從更廣闊的視野、用更深邃的洞察力來透視文學現象和文學創作。請您談一談文藝界當前的弊病主要是什麼?

肖雲儒:文學藝術界為什麼出不了大家?原因很多,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評論界的小話語語境、雞零狗碎的東西太多了。評論家首先應該是思想家,是從社會思想與文化審美大坐標介入文學的一個群體。評論家不能隻談技巧、技術,尤其是脫離內容,脫離讀者,脫離民族文化,奢談西方各種時尚觀念,而對議論、探究、思考時代生活卻缺乏熱情,形不成濃烈的氛圍。現在的評論家大都關在大學、研究所的圍牆裏,實際上是脫離時代的,他們對時代生活不能說有透辟的感受和理解,故而隻能避而不談或言不及義。評論家、作家視野裏隻有小東西、小痛癢怎麼行?

我想要說的是,評論家不要過多地給作家談方法、技巧,而要更多地談時代生活新走向、談文化心理新趨勢、談人性人情的新變遷。這才是評論的主要職責,才能與作家思考的角度區別開來,對創作起到一種深層的參照作用。評論家與作家,文化關注不能完全重疊,你隻給作家談文藝思潮、文藝流派、技巧方法,隻局限在藝術圈子裏,長久下去,文藝界便陷入了小格局、小胸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