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您剛才講到在首次“新概念”作文大賽中韓寒的名字給您和評委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您還記得當初看到韓寒作文時的情景嗎?
趙長天:雖然已經13年了,但我還清楚地記得韓寒初賽時的一篇文章的題目,叫《求醫》。當時“新概念”作文大賽有初賽,還有複賽,複賽的目的是為了“驗明正身”,因為怕初賽的文章是別人代寫的。複賽的時候,韓寒卻沒有來。評委們就想,初賽文章不是韓寒寫的,文筆太老練了,他不敢來了。在頒獎大會那天,上午10點,評委們把一等獎獲獎者的名單都定好了,沒有韓寒。
我記得當時有兩個評委,好像一個是葉兆言,一個是陳思和。他們說,韓寒的文章真是很不錯,如果真是他寫的,那沒得獎太可惜了,“要不你們打個電話再確認一下?”我就問評委,同意不同意,因為這是首開先例,同意就打電話。結果評委們一致通過。
打了電話才知道,家住鬆江的韓寒果然是沒有收到複賽通知。父親陪著他趕到了比賽所在地的賓館,本來複賽的題目是一個行為藝術,咬了一口的蘋果。但是這個題目做過了,顯然不能再做了,一個編輯靈機一動,把一團紙放在杯子裏,讓韓寒就寫這個情景。韓寒確實有靈氣,我們吃飯回來,他的文章就寫好了,叫《杯中窺人》。於是,一等獎發給了韓寒。
這之後,就有了一個寫《三重門》的韓寒,一個開賽車的韓寒,和一個常常處於口水仗之中的韓寒。
這位首屆“全國新概念作文大賽”一等獎得主,半年後卻主動退學了。“韓寒現象”一時間被廣泛關注。緊接著,“韓寒旋風”刮遍大江南北——退學後的韓寒,以一部長篇小說《三重門》為中學生歡呼。小說的暢銷並不在於文學本身,而在於其中對當下教育製度的反叛,對學業過重的不滿,對世俗的不滿。韓寒成為千千萬萬中學生心中的“偶像”。
記者:可以說,韓寒是因為“新概念”作文大賽而一躍成為文壇“80後”的典型。其實通過“新概念”走上文壇的人還有很多。您能給我們介紹一下其他人的情況嗎?
趙長天:是的,這些“典型”中還有郭敬明,他的《幻城》以唯美和浪漫感動了一大群正處於青春期,渴望真摯情感的中學生,創下銷售100多萬冊的業績。雖然郭敬明引起過很大爭議,但他一直保持著在中學生中極旺的人氣。郭敬明讀高中時的高考理想是商業和金融,但在“新概念作文大賽”中獲獎改變了他的人生航向。
還有一位張悅然,當年,即便在“新概念”作文大賽中獲獎後,張悅然也沒有把自己的人生目標鎖定在文學。已在新加坡某高校攻讀計算機專業的她,突然在一天收到朋友告訴她的信息:國內網站上還有許多人評論她的獲獎作品。這一刻,她忽然明白:自己應該回歸文學。
再後,青春文學市場出現一批實力派寫手。被譽為“五虎將”中的蔣峰、小飯等人,都是從“全國新概念作文大賽”中走出來的。他們的作品,褪去了青春的稚氣,有一種成人的厚重,不僅青年人叫好,成年人也稱道。
可以說,現在活躍在文壇的“80”後作家,大多數是通過“新概念”走上文學之路的。在“80後”這一陣容中,可以排出一長串作者的名字,除了韓寒、郭敬明、張悅然外,還有蔣鋒、小飯、周佳寧、王藝、唐一斌、劉嘉俊、陶磊、張葳、劉莉娜、傅亮、李傻傻、張佳瑋、胡堅、朱珍、藺瑤……這撥人可以排出一百多號。他們被各地出版部門關注著,不僅專業文藝類出版社,就連嚴肅的政治讀物出版社、科技類出版社、翻譯出版社、辭典出版社等等,也都在爭搶著出版他們的書。
記者:青年是文學的未來,您認為“新概念一代”中能否湧現中國未來的文學大家?
趙長天:我們所說的大作力作其實沒有標準,這要經過時間的檢驗。說不定現在已經有了大作力作,但隻是不被當今評論家認為是大作力作而已,甚至還認為是有問題的。比如,《白鹿原》剛出來的時候是受批評的。好的文學作品,就應該有前瞻性,直麵曆史。現在的一些作品,不一定能被大家接受。那些一出來就叫好的東西,可能隻是暢銷書而已。
我認為,如何出大作力作,現在先不要去管它,慢慢發展,自然會有的。像這樣一個豐富的時代,社會轉型期,題材這麼多,優秀的文學作品自然會出來的。從現在來看,大作肯定是一個相對尖銳的、相對比較邊緣的東西,將來才會成為大作。
我對現在的年輕作家充滿信心。研究“80後”們的創作之路,會發現他們有許多共同之處:大多在中學時期就開始寫作,發表作品;不少人都是高超的網絡寫手;許多人一上手,幾乎都是短篇、長篇同時寫;文字簡短,文風怪異。除此,他們大多數是家中的獨生子女,是“小皇帝”。他們多數還個性鮮明,甚至有點“歪”:比如韓寒,中學時就休了學;比如朱歪歪,主動放棄大學學業;比如蔣鋒,不入單位之門,寧願成為自由撰稿人等等……
“我為什麼而寫作?”似乎是一個很陳舊的話題。上個世紀70年代、60年代、50年代,甚至三、四十年代出生的作家,都不可避免地思考和回答過這一問題。似乎,每一個時代有每一個時代的回答:“為民族存亡而拿起筆”,“為人民大眾而寫作”,“為藝術而藝術”等等。時間軌道伸向21世紀,“80後”作家們有沒有一個“為什麼”?他們的“為什麼”又是什麼?
我直接和間接地“讀到”了他們中的一些答卷:“文字和故事是通往高潔之路的鞋子和拐杖”——蔣鋒;“文學於我,是一種娛樂”——劉莉娜;“每個人都應該追求崇高的東西,在他的一生中,應該要去做創造性的工作”——唐一斌;“我要說一些屬於自己的東西”——陶磊;“寫小說最迷人的地方還是在過程”——周嘉寧;“真正意義上的寫作,是為了美,為了接近完美的美”——藺瑤;“把寫東西作為謀生的一種手段,這是個非常現實的理由”——劉嘉俊;“寫作更像是某種探尋和研究”——張葳。
顯然,“80後”們心中也有個“為什麼”的問題,隻不過這個“什麼”,比起前人豐富得多,獨立得多。他們更具寫作的自由性、開放性、創造性。然而,也許正因為如此,他們對於大作品的駕馭,要比前人遜色些。
我希望這些走上文學之路的年輕人,不要停留在《萌芽》的水平上,要寫出大作、力作。
記者:但是還有很多參加過“新概念”作文大賽甚至獲過獎的年輕人,也沒有走上文學之路。
趙長天:在一屆又一屆的“新概念作文大賽”中,一大批有著文學潛質的學生被發現。但是他們中後來選擇理科的人並不是少數,而最終成為專職作家的更是少之又少。我們統計過,一等獎的獲得者中,隻有10%—20%的比例會真正走上文學之路,或者從事相關的工作。但這些得獎者至少都會一直喜愛文學,“新概念”最大的作用其實正在於此。
這一切並不是說文學不再是夢想。文學更重要的功能,是成為一個人的靈魂支柱,文學始終是青年人的精神家園。越來越多的人認為,教育的最高境界是素質,需要的正是這一點。不論過去、現在、將來,文學始終是一代又一代人的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