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5章 我心如泥(10)(2 / 3)

老毛蹦下來,把空床留在原地。打開爺倆的被子卷兒,拿出另一個紙包。毛哥的心一時提到嗓子眼兒上。天哪!他突然想起過去無數個日日夜夜爺倆有一句沒一句的搭話。想起叔叔伯伯腰裏掛著會唱歌的電話,但父親連帶繩的電話也沒打過。

“這是爸給你買的書。”

“啥書?”

“你辦不了入學,自己看吧。”

毛哥從父親手裏搶過來,一腳把飯碗都踢翻了。這該詛咒的書!毛哥狠狠翻著。就兩本。一本是小學數學,一本是小學英語。“語文書呢?”毛哥問。

“學那幹嗎?數學書上也都是字,哪個不認識了找人問問查查。”

毛哥想起了母親。兩年以來他從未想念自己的母親,當初說的好好的一家三口都來,臨了母親不來。毛哥更喜歡自己的母親,老毛的話不多,對什麼事都沒興趣。當初要上北京,也是母親攛掇他來的。他一直覺得無所謂。老毛從來不反抗,他的順從就是反抗。

“對。你爺爺奶奶的信?”

毛哥想起來。信呢?!他一直捏在手裏,身上也沒兜,後來回來信就不見了。可能是忘在郵局的櫃台了吧?毛哥突然想起自己回去問路的事,出門前跑得太急,一定是忘在櫃台上了。老毛不提的話,他永遠也感覺不到信丟了。

“取到沒?

……

“丟了?”

——“是。丟了。”

毛哥本想撒個謊,明天再取回來。他還沒醞釀好謊話,實話先一步冒出來。父親看了他一眼,眼睛裏什麼光也沒有。他聽不到老毛的心跳聲。其他的叔叔伯伯聚在一起打牌、吹牛、講電話。他也聽不到。那些人離他們爺倆很遠。他們仿佛一直住在黑暗的光裏,而那些人住在明亮的光裏。

“丟就丟了吧。我睡了。”

“我看會兒書。”

“好。”

……

“拉燈的時候輕一點。”

毛哥從學校走出來,躊躇滿誌的。和他當初進來時候的感覺不一樣。

毛哥在大學裏有兩個哥們兒,一個是東子,非逼人叫他“東哥”。沒人願意。他就一口一個:“哥怎麼樣怎麼樣。”他用哥代替了“我”。毛哥喜歡和東子在一起,東子是從外地考來北京的。不像毛哥,是都市外鄉人。東子對毛哥的北京話很好奇。

“告訴哥,是不是每個字都得打顫?”

“也不用。”

“那你怎麼每個字都顫?跟踩了電門似的。”

“你丫管我!”

東子是從外地來的,他不了解北京。他心目中北京的草稿是毛哥幫著畫進去的。四年之後,東子去南方了。這座城市勾不起他的興趣。他想賺錢,進外企,當個白領,說英語。

毛哥的另一個哥們兒是小澤。小澤是男的,英文名字偏偏叫瑪利亞。毛哥一直沒有英文名字。大一的時候英語課,外教要求每個人做一個名牌,寫上中文名字和英文名字,擺在桌子上。別人刷刷幾下就得了,毛哥磨嘰了半天,英文名字還是空著。老外是講自由的,不寫就不寫,“Mr·Mao,would you like to describe your hometown?”

毛哥喪頭耷腦地站起來,一通胡溜,咚一聲坐下。“Good job!I wish someday I can be there ”,毛哥在大家的驚歎聲中無聊地陷在椅子裏。他的英語很棒。何況這套家鄉的介紹他反複念叨了多少年。家鄉的影子有多淡,他長篇大論的感情就有多濃烈。毛哥早學會了分裂自己的人格,何況是分裂自己的感情。

小澤也被點到回答相同的問題。他的回答沒有驚喜。他長著一張沒有故事的臉。那節課過得很快。大家在上課前就都認識了,下課後逐漸打破宿舍的建製,紮在一起閑聊。毛哥和幾個男生並排走著,他的話不多,滔滔不絕的是小澤和東子。東子的話嘮本領早在軍訓時候他們就領教了,小澤的表達欲沒曾想也這麼強。

毛哥在一邊聽著,偶爾支應一句。很快大夥到了食堂,毛哥找個借口開溜了。他不能和大家一起吃飯。就是不能。毛哥時常一個人,他喜歡一個人。

東子愛和毛哥談理想,一套一套的,談得非常動聽。毛哥愛聽東子說話。東子說話基本上是大話,但一點也不討厭。他讀的雜七雜八的書很多,說起話來都拚命地往上堆。很有說服力。東子自詡很有見識,放假回來也偶爾帶一些洋貨給毛哥,於是毛哥吃到了比利時的巧克力,不僅吃,還聽東子講這盒巧克力的故事。東子爸爸國外出差,怎麼怎麼就買來了;東子媽媽不讓他吃完,要他拿一些給同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