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7章 我心如泥(12)(2 / 3)

朋友來了要住閣樓。如果是我真心當做朋友並引入家門的人,一定要秉燭夜談、把酒言歡。最佳的聊大天的地方就是閣樓了:燈光不算太亮,一排排書架中間,隨手能抽出字紙草稿的角度;放一個矮桌,坐在地上或是墊子上;倒幾兩小酒,微醺狀態下,可以感吟風月、可以說道談禪,甚至整宿地相顧無言,聽爺爺那裏拿來的座鍾打響七八下,讓天涯停在寂寞的想念外。

前兩天和武辰哥聊書,不知怎麼轉到閣樓的話題。我說我對密室有好感,將來非弄個閣樓不可;他建議我再弄個後花園,流觴曲水,以饗群賢。我說:我沒那麼貪心,閣樓足夠了,世界大了反而躁得慌。不如你弄個花園,我這兒還是閣樓,我們就有兩處暢敘幽情的去處了。共識達成,盡管在兩個年輕人二十幾歲的毛糙年紀。

過一些年,等我們都各自守著一份恒產和執著,是否還有這樣一封足以感動自己,並勾起無限憧憬的心境素描?人生不敢想得太遠,更不敢一個假設連著一個假設。永遠有多遠?不知哪一天會被夢追上。那時的你我,可悲如對著月亮叫的狗忽然被帶到了冰涼的環形山上,又或者夜夜纏著姥姥數故事的毛孩兒終於長成一個無趣的老漢。

閣樓還能幹什麼?儲存那些我再也用不上、卻舍不得丟棄的東西。從一些角色離開,你會對怎麼安置曾經天天使用的道具犯愁。偶然:半盒名片、一隻沒兌獎的瓶蓋、麵包店裏隨意派發的紀念品……那些事、那些人,無論記憶疼痛還是舒展,抵在麵頰的胡茬上都像一條暖暖的羊毛圍巾。我的閣樓裏會有幾個大箱子,大到足以完整地裝下幾個我。這些箱子裏收藏著我那些會講故事的破爛兒,等我走後,就把裝著我的小盒子塞到這大盒子裏,同那些因我的消失而啞然失聲的故事一起拋在大海上。人要走的幹淨,無需留下半字平凡在他人代筆的墓誌銘上。

我還會在閣樓的窗台上養一些綠色植物。前兩天在書房的座椅裏伸懶腰,偶然看到窗外一隻窄窄的綠色手掌在呼喚我的注意。那是媽媽前些日子種在屋外的絲瓜,如今循著外牆爬上來。有生命的地方就有不斷的驚喜發生,無論這驚喜如何卑微,也總會飄如一片某時掠過心頭的孤鴻,隻要你做人的枝枝蔓蔓還在,就有它築巢棲身的地方。

去年在老家的新房,我就睡在閣樓裏。木漆味很濃,又空空當當。夜半,仿佛滿村的雞和狗都趴在你耳邊叫嚷。合上帶來的書本,我就迷迷糊糊地睡過去,那個夢我還記得:我變成一粒沙,躺在故鄉的泥濘裏,人和牲畜從我身上踩過,我被浸在泥裏越來越深。來年,我長成一棵楸樹,等在天地相合的白線上,遠遠地回頭看,視線深處,站著一個穿草鞋的少年……

閣樓折射出的人生的完整或許在於:可以沒有客,不能沒有我。我需要一座閣樓,或者我為更多有我一樣向往的人呼喚一座閣樓。有必要說一句:朋友不是外人,他們更像我閣樓的主人,我安全地寄居在他們的路過和錯過裏……

寫於北京家中

2011年7月30日

一件白衣

坐在回北京的火車上寫這篇小文章,旁邊是一個極肥胖又粗糙的女人,前麵是一個穿白衣的年輕女子,有一雙深秋一樣澄明的眼睛。而這清涼的秋和我隔著一麵山一樣的椅背,旁邊的火爐子則不停吐出鼾聲,和她偶爾一挪動便喚醒的整個座椅的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