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伏天,袁慶芬享受著有夫有主的幸福時光,她隻需要帶好女兒立春就行了,擔水劈柴洗衣做飯都是郭長有的活兒,上河大隊四小隊哪家的男人會做這些又肯做這些呢?隻有這個外來戶上門女婿郭長有一個。袁慶芬在家裏捂白了,養胖了,這才像個結了婚生過孩子的女人嘛!村裏的小媳婦個個羨慕不已,說慶芬簡直就是娘娘命嘛。
秋風乍起的時候,歇了一個伏天,歇得關節都像生鏽一般難受的社員們聞風而動,家家戶戶都開始磨刀霍霍,準備收割遍野紅頭的高粱和金黃的玉米。慶芬也坐不住了,趁立春熟睡,從外邊臨時搭建的倉房裏取出兩把鐮刀,搬出磨石,一下又一下認認真真地砥礪研磨,磨得刀片光亮刀刃鋒利。邊磨邊說:“當家的,這個秋天咱倆一齊下地幹活兒,掙的工分保管夠領咱三口人的口糧,你拿回這50元我一分都沒動,留做咱家買油鹽醬醋的零花錢,我圈裏喂那頭豬過年就能出圈,咱把豬殺了,賣一半兒留一半兒,肥的煉成油裝進壇子裏,咱家這一年也就吃穿不愁了。”
郭長有不作聲,而是用自己那把鋒利的剃刀認真地刮著胡須。郭長有長得麵皮白嫩,胡須本不是很重,卻總是不停地刮。村子裏長著絡腮胡子的男人多的是,也沒見誰像他刮得這樣勤這樣仔細。
天更涼了,立春都穿上了爸爸買的秋衣秋褲。全生產隊的男女勞動力都在摩拳擦掌,就等著隊部門口懸著的那口破鐵鍋敲響,生產隊長一聲令下,好一窩蜂似地走出家門,開赴廣闊田野,收獲勞動果實。
這天早晨,袁慶芬起來後照例往立春身上套秋衣秋褲,郭長有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起來了,她以為他又是去擔水,或者去柴火垛抱柴生火做飯。可是,外邊半天沒有一點響動,一種惶恐不安的情緒又襲上心頭。她把立春抱到炕下,免得她從炕上跌落,打開牆角的木箱一看,立即傻眼了,那隻旅行袋和帆布包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張字條:“慶芬,我走了,給你和女兒掙口糧錢去。等我。長有。”
“郭長有你個王八蛋!鳴鳴鳴……挨千刀的!鳴鳴鳴……說滾蛋就滾蛋了,讓我跟孩子可怎麼過呀,鳴鳴鳴……”袁慶芬如喪考妣的哭聲嚇壞了女兒立春,也引來了娘家人和左鄰右舍。不用問,便知郭長有又不辭而別雲遊四方去了。太姥姥抱起小立春哄著“小孩兒不哭不哭”,袁興武捏著兩隻拳頭怒不可遏,慶芬媽一邊跟女兒一起抹眼淚兒一邊說:“他爹,還站在那裏愣著幹什麼,快出去找找啊,興許沒走遠,還能追回來呢。”
郭長有不知蘊釀蓄謀了多久的逃離行動,又豈能讓大家輕而易舉尋到追上呢?
更可氣的是,郭長有前腳離家,袁慶芬就開始害喜,肚子裏已經懷上了第二胎。
郭長有再次回來時,袁慶芬生下兒子郭芒種剛剛滿月。郭長有回來不久,芒種的奶水就越來越少,這個“挨千刀的”竟然又在袁慶芬的肚子裏播下了種子,並因此斷了芒種的“口糧”,不得不靠吃米糊糊活命,因為營養不良,芒種長到快兩歲才學會走路。更讓人怒不可遏的是,得知袁慶芬肚裏懷上娃結了子,郭長有丟下100元錢,又悄悄地不辭而別了。
父親這樣的“快閃”,郭立春聽母親講過三次,是母親懷她立春和芒種、夏至之後,那時她還太小,沒有記憶。自已有印象的是三次,是母親生下立秋、立冬和小雪之後。她記得每次父親回來,她家都會上演“三步曲”:母親先是對父親一通捶打哭訴怒罵,父親連哄帶勸再抱;然後父親和母親又是哭又是笑,沒完沒了地分享他們分別這段時間彼此發生的事情;到了晚上,卻變成又是打又是鬧了,兩個人不顧一炕的孩子,大呼小叫地做那種不要臉的事。
立春的姥爺袁興武再無精力管二丫頭家裏的破爛事兒,說你能過就跟那個二流子過,不能過就跟他離!過是沒法過安生,離卻終究沒有離。那個年代,誰家兩口子說離就離呢?
郭麗春打記事起就幫助媽媽帶弟弟妹妹,大的用手領著,小的放在後背上背著,10歲了才上小學,比班上的同學個子都高出一截,上課坐在教室的最後一排,做操站排站在最後一個,像個怪物。一些調皮的男同學總在郭立春麵前唱《打靶歸來》,起先她不明白是什麼意思,後來一點點好像明白了,原來唱的是她那個神出鬼沒的父親。
在郭麗春的記憶裏,她的母親總是不斷地懷孩子生孩子奶孩子,就像她家圈裏養的那頭黑毛母豬一樣。母豬生小豬羔子,是一家人柴米油鹽的指向,而母親一胎又一胎地生小弟弟小妹妹,又常常使母豬的努力成為徒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