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是如何讓電影畫麵具有更多的內含。電影畫麵不僅僅是對現實的簡單再現,它還必須有某種特殊的意味,這個時候電影導演和攝像對畫麵的要求便非常接近繪畫對畫麵要求。許多導演和攝像追求畫麵的獨立審美效果,如何構圖,成了導演不得不特別注意的問題。如何讓圖像的顏色既飽和又有自身的傾向性特點?有的時候導演和攝像又會追求單純的顏色,畫麵顏色單純、色調純淨,但是又不給人單薄、平麵的感覺,比如張藝謀在《大紅燈籠高高掛》,該片大量地運用紅色、黑色,讓這兩種顏色構成電影的主基調,在黑夜的背景上,紅色的閃現象征了生命力對壓抑的反抗,電影畫麵顏色單純,但是具有統一的色調和人文內含。怎樣讓團花錦促的畫麵顏色豐富、色彩飽滿,但是又不給人淩亂、擁擠、嘈雜的感覺?例如王家衛電影《東邪西毒》,電影對陽光的處理別具匠心,陽光透過竹籠產生散射、折射的靜態效果,在竹籠轉動的時候這種靜態效果又變成了動態效果,光斑在牆麵上流動,產生幻覺般的神奇力量。《東邪西毒》的布景並不繁複,鏡頭不像王家衛的城市電影那麼擁擠、繚亂,相反它非常幹淨,幹淨到有點兒簡約。
但是,這絕不意味著空洞,相反它是意味無窮的。《東邪西毒》的表現景物方麵大多用遠景,氣勢恢宏,它讓我們感到王家衛對大自然的偉大和神奇並不是沒有領略的,隻是在城市電影中,他沒有表現這一點的機會,《東邪西毒》中展示的沙漠,早晨是橘黃的,中午是彤紅的,傍晚則是火黃的,它的顏色是那麼地有層次,總是由遠即近,有淡即深地變幻著,充滿了生命般的靈性。那是春天和夏天交彙的季節,風從遠處吹來,撫摸著楓楊樹的枝頭,擦著人的臉輕輕地拂過,停在人物的頭發上,它是一位雕塑大師,給劇中的人物雕刻了不同的衣紋、發型、神情,王家衛在《東邪西毒》中所表現的風的確已經達到了非常出神入化的地步,仿佛你一伸手就可以捉住它,和它傾心交談一般,沒有對大自然的深刻的理解,他是不可能做到這一點的。《東邪西毒》中拍得最好的是陽光,我們仔細地看影片就會發現《東邪西毒》中的陽光是流動的,能讓陽光流動起來,像水一樣波光閃爍,充滿斑駁的色彩,這需要非常神妙的領悟力和創造力,經過鳥籠的反射、折射,光線變得細密而斑斕,它在牆麵上閃動,在眼光中閃動,在空氣中閃動,仿佛要為劇中的人物擦去淚痕,仿佛要抹去劇中人物的痛苦,這裏光線像靜物一樣有了形象,它在無援的空氣中翩翩起舞,恍若神祗,這讓人驚歎,它太奇妙了,也許這是我迄今為止在電影中看到的最神奇的光線。在這樣的光線中,每一樣事物似乎都有了生命,電影中的瓦罐、酒杯、木桌等等都充滿了溫靄的氣息,它們就如景物畫般寧靜地無語地存在於光線中,它們被這樣的光線照出了豐富的質感和層麵,滲透著凝重的人性含量。
在盲劍客的家鄉,桃花和她的馬站在溪水中,近處是她們的倒影,身後是深深的春天、樹木還有霧靄,那晃動的倒影,那流動的光斑讓人心碎,這種表現力的確非同凡響。《東邪西毒》善於通過顏色來表現大自然,表現人和自然的溝通,例如對沙漠景色的描繪,它有的時候寧靜如處子,有爆烈如火,有的時候它在日光中靜靜地睡著了,有的時候它狂暴的沙塵中怒吼,《東邪西毒》是拍出了沙漠的性格的,但是,《東邪西毒》不僅僅停留於此,它對大自然的領悟力還有更細微的地方,例如,它對地名的設置,王家衛善於通過在地名中加入顏色從聽覺上強調了畫麵感。歐陽峰的家鄉“白駝山”,其中一個“白”正是從顏色的角度把“家鄉”對於歐陽峰那不堪回首、傷心不歸之地的意味表現得淋漓盡致,並且這“白”又增加了電影的色彩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