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8章 野火搖曳(1 / 2)

23號,到北大時,是晚上六點多。我徑直走向百年紀念講堂的小門。

公路已經在門口抽煙。陸續,丫頭、渾、老褆……我問老褆:丁揚呢?她說,已經進去了。嗯,觀眾陣容完美再現2007年版本。是的,2007年,我也是一個人來看演出,在這裏遇到我在北京的幾乎所有朋友。是否北京的魅力也在於此:你孤身前往,事先不必約定,但一定會遇到朋友。朋友不是吃出來、喝出來、互相吹捧而來,而是有著近似的喜好,近似的審美,朋友是在一個個演出現場的門口,碰出來的。

2007年,我身後坐著李宗盛。旁邊是桑格格和蔡一瑪。結束時全場起來合唱,我唱啞了喉嚨。

“野火”的歌聲裏,倒映著台灣的青山綠水,男耕女織。各個地方,勞動時唱的歌都好聽,帶著土地的根性,豐厚,熱情,即使憂傷也是豐盈的,如“美麗的稻穗”。對前線親人的懷念,千言萬語化成一句:稻子已經豐收,何時回來收割?這憂傷,以沉甸甸的金黃色的豐收做墜,係於大地,是何等豐盛壯美。

後來,到了永龍的獨唱環節。陳永龍,台東南王卑南族。2007年在這個場地,聽完“野火”,很長一段時間,到KTV我一定點“大武山美麗的媽媽”,放原唱聽。他的聲音,即使在大合唱中,你也能輕易辨認出來:高亢的,但又柔和。明亮,而不銳利。像洪七公教郭靖“亢龍有悔”:“精要不在‘亢’字而在‘悔’字。有發必須有收。打出去的力道有十分,留在自身的力道卻還有二十分。好比陳年美酒,上口不辣,後勁卻是醇厚無比,那便在於這個‘悔’字。”—這是我的形容,陳永龍自己的話是:其實我的歌就是,我家前麵的院子,曬過稻穀的香味,那棵小我一歲的欖仁樹,還有村子裏婦女們的笑聲……

像2007年一樣,“野火”仍然像個小樂隊。每個人唱時,別人為其伴奏。陳永龍是歌手,也是鼓手。陳世川是歌手,也是吉他手。我還記得,那一次,他們在台上細心為同伴調整吉他背帶,那個細節,打動了我。這不是一群明星,而是幾位同伴。這次仍然是,陳永龍的最後一首歌,是李子恒老師上台為他伴奏吉他。那首歌是子恒老師寫的《海岸線》。

“野火”總監熊姐說,告訴子恒老師,要上台,買件演出服。子恒老師第二天給她看:我買了件幾百塊錢(台幣)的襯衫,好看嗎?這次上台前,熊姐說:馬世芳,把你身上那件紅T恤脫給老師穿。他穿一身灰,台上看不到!

李子恒,就穿著馬世芳的紅T恤,微笑著上台。他瘦,T恤穿著,稍微有點寬,但很奪目。他緊張地在褲子上擦手,可能手心出汗了。邊擦邊說:沒準備上台,如果吉他彈得不好,請大家多多包涵……我想起我那麼珍愛過的歌,《牽手》《風雨無阻》《蝴蝶飛呀》《祝你一路順風》……還有我小學畢業時,第一次看到音樂電視,王傑的《紅塵有你》。都出自他手。他像個新人一樣羞澀地說完開場白,為永龍伴奏了《海岸線》。之後,永龍請他唱一首歌。他答應了。

結束後的慶功宴,熊姐說,他一直不肯答應上台唱歌。從台灣勸到北京。這次上場前又勸說,還是猶豫,熊姐大聲說:你就唱一次又怎麼了!

這就是那首,後來一個手機錄的視頻在網上流傳到處把人聽淚了的《回家》。現場聽,明明是安靜的旋律,卻聽得驚心動魄。紅塵黃沙,一個遊子在外遊蕩多年回到回不去的家,一顆心在紅塵起伏半生回到原點,看似輪回,那原點又何嚐是出發處,是被打磨過修改過猶自含住一口真氣微微發光的赤子之心。這歌,隻有他自己唱,什麼人還能唱出“一會兒少年一會兒老”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