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野火”的演出,是在2006年7月19日老“愚公移山”胡德夫的演出上,那是個小小的酒吧,能裝一百人的場地塞三百多人,我們彼此貼心貼肺、半抱半擁地擠在一起。那也是我第一次聽胡德夫,第一次聽萬曉利和蘇陽,那時我絕不會想到,有一天我會和他們在生活中認識,一起喝酒。
那是胡德夫第一次來北京演出,可台下的觀眾似乎早已熟稔,熟悉地喊出《少年中國》《美麗島》。和我站一起的公路,在第一首歌響起時已經擠向前去,消失不見。後來我才知道,她聽歌聽到哭,哭到後來陳永龍接受她采訪時,看看她說:你就是那個一直在哭的人嗎?那時,正當世界年紀還小時,感情容易澎湃,可是胡老師的歌又是多麼容易令人澎湃。
最後一首歌《美麗島》,胡德夫叫那個一直在打鼓的年輕人,英俊得像一尊雕塑的陳永龍來唱,聽他唱歌,我忽然想到,看契訶夫時,他說,一個出身卑微的青年要為每一塊麵包而道謝、挨打、崇拜別人、常常感覺自己渺小,而他又是怎麼在一個美妙的清晨醒來,發現自己是自由的—我聽他唱歌時,忽然就想到了這段話,他的歌聲就是那個醒來的清晨,而我身邊不自覺舞蹈著的人群,他們心裏,也許有同樣的自由和美妙。
第二次聽“野火”,是2007年5月22日北大百年禮堂,是一個迥異於酒吧的場地,大家被椅子框住身體,規規矩矩地坐著。那次有阿美族的小美、哈尼、盧皆興、陳永龍,當然還有胡德夫。胡老師像掌門人,帶著一群弟子呼嘯下山。陳永龍不唱歌時,還是給人打鼓。鼓手,是整個舞台位置最靠後的人,照相時如果不注意,根本照不到。整個“野火”是一個樂隊,他們四個人,有一把吉他,一個主唱位置。交換吉他和主唱位置時,順便給對方調調吉他肩帶,這一切做得自然而然,像一群相親相愛的小朋友。
那晚,唱到最後,格格說:最後一首歌了,站起來吧!我們幾個人互看一眼,站起來。舉起雙手,打著節拍,搖晃著身體。左邊的,右邊的,前邊的,後邊的,最後我四處看一下,幾乎所有人都站了起來,跟著音樂,用身體打著拍子。整個會場,像風吹過茂盛的稻田。—每次聽“野火”的演出,總是會陷入一種近於飲酒的沉醉,忘情到跟著舞蹈。
這也是“野火”一直給我的印象:是吹過大地的音樂,豐收時邊飲酒邊收割的音樂,是拆除身體樊籬,讓陌生人手搭手肩並肩一起跳舞的音樂。
第三次看到“野火”,是在大陸一台亂哄哄的頒獎典禮後台,那次典禮,安排混亂,調音混亂(歌手唱歌時,監聽音箱裏閑人說話的聲音都沒有關掉),在那種荒謬又正經的氣氛裏,“野火”的歌手們,盛裝登場。每個人穿著自己民族最華美的衣服,陳永龍穿一身亮閃閃,像邁克·傑克遜。他們上台時,工作人員兵分兩路,助理直奔台下調音台,經紀人熊姐台上監控。他們的演出,在那個亂哄哄的場合,是最不失專業水準的一組。
和“野火”熟起來,是2012年2月大陸民謠團“走江湖”去台灣。“野火”是個小團隊,歌手陳世川也做專輯平麵設計,歌手陳永龍也做製作人。那一趟台灣行,台北到台東再回到台北,永龍是演出時的嘉賓,下台後的司機、導遊、保姆……我切身領教到,看似鬆散的“野火”,有著多麼強大的組織能力。這得益於經紀人熊儒賢無懈可擊的協調力。離開台東時,一個個打電話:別落東西在酒店。等上了小巴,大家此起彼伏地唉喲起來,丟電腦的,丟錢的,丟詩歌的。熊姐微微一笑,她早知道藝術家的名字就叫不靠譜,安排永龍開著小車作為邊鋒,除買火車票也負責隨時支援突發情況。
而我腦子裏一直有陳永龍穿得閃閃發光的印象,“走江湖”在台北文化地標Legacy演出,他做嘉賓,穿著一件襯衫,簡短排練後就是登台,我驚訝地說,你不換衣服麼?他羞澀地說:我已經換好了。看我一眼,輕聲說:上次在廣州,因為是領獎,我們是盛裝出現。平時很少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