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沸騰的六十年代。帕蒂與羅伯特,兩個饑餓的年輕人相遇,他們是來紐約找機會的文藝青年,他們並肩參與並引領了大時代。彼時紐約,搖滾巨星“大門”、詹尼斯·喬普林、吉米·亨德裏克斯閃亮同時,“垮掉的一代”運動中的詩人也並未退場,他們和安迪·沃霍爾的明星們川流不息地走在街頭。這一切都被寫入這本書中,猶如一部六十年代藝術家生活誌。
首先,窮。
吃永遠都是個問題。最常見的晚餐,是去買一條頭天的麵包,或者不新鮮而處理的曲奇。帕蒂生病,大夫叫她吃紅肉補充營養。她的解決之道是穿件大口袋外衣,去超市偷兩塊牛排。食物是珍貴而可敬的,大詩人威廉·巴勒斯看望朋友,登門時會拿出一條報紙包著的魚。即使切爾西酒店裏那些成名已久的藝術家,“過得充其量也就像個奢侈的流浪漢而已”。很長一段時間,她和羅伯特隻能買一個三明治分吃。“我總是吃不飽……我們要是沒錢了,也就不吃飯了。”
準藝術家最經常的工作是在書店打工,帕蒂周薪六十五美元,敏感的羅伯特為上班損傷藝術感覺而苦惱,帕蒂懇求他辭職,自己養家,因為“我的性格比較頑強”。她幹了七年。
第一個住處月租八十美金,徹底的清潔之後,他們到街上撿家具:一張廢棄床墊、一個小書架、壞了但能修好的燈、陶碗,甚至還有一塊舊波斯地毯。他倆有了一個家。他們可以並肩畫畫,一畫幾個小時。他們尋找的正是這個:一個可以並肩創作的愛人和朋友。
最糟糕時是“阿勒頓”酒店,房間裏都是尿味,到處都是癮君子。羅伯特身染淋病,發燒感染。這是地獄。地獄中也有天使,“一個憔悴的美男子裹著破舊的雪紡綢”,曾經的芭蕾舞者,他的牙齒快掉光了,但金黃的頭發讓人遙想他全盛時的風光。他向帕蒂介紹這些地獄房客們,他們為酒精和毒品付出了怎樣的代價,“我從沒見過這麼多共同的痛苦和失落的希望……”這是黃金時代的陰影部分,在書的後半段,它會變得濃墨重彩。而“阿勒頓”和下麵的“切爾西”酒店加起來,就是一個完整的六十年代。
“切爾西”酒店是天堂。你可以用作品換住處。身無分文的帕蒂用他倆的畫當押金,住了進去。切爾西收留過的藝術家有迪倫·托馬斯、鮑勃·迪倫、托馬斯·沃爾夫,阿瑟·克拉克……走在酒店,仿佛隨時會有隊老靈魂迎麵而來。帕蒂入住期間,切爾西仍保持著它的魔力,伍德斯托克音樂節的歌手都住這兒,想想那個陣容!她在大堂寫作,艾倫·金斯堡、威廉·巴勒斯,“他們穿過切爾西大堂的時候,每一個都像是我新的大學”。
如果缺少“切爾西”的老板這樣的商人,黃金般的六十年代也會失色。比如地下社交中心“馬克斯”的老板,米奇·拉斯金對藝術家如此慷慨,甚至提供一個免費自助餐,隻收一杯酒錢。這個自助餐養活了諸多藝術家。“馬克斯”和“切爾西”一樣,擺滿藝術品,這是饑餓藝術家唯一能回贈的禮物。這境況一如當年的巴黎,印象派畫家以畫換酒,這些風流背後都有一個不堪其擾的憂傷的浪漫商人。
下一個住處離切爾西酒店很近,因為房客死在裏麵,房租便宜。我不由猜測那兒沒有衛浴設施。深夜,帕蒂說自己要上廁所,羅伯特說你去切爾西啦?“沒有,我尿在一個空的外賣杯裏了。”洗澡也回切爾西,到走廊浴室。
即使窮,他們仍有能力使生活發光。“我們會去參觀美術館。我倆的錢隻夠買一張票的,所以兩人中會有一個進去看展覽,回來講給另一個聽。”
還有,來自舊貨攤的衣服,被他們點石成金。王爾德和波德萊爾式的厚長款大衣是時髦的;帕蒂最常穿的是黑錐形褲、白線襪、黑芭蕾舞鞋;“我們把業餘時間全花在舊貨攤上了,隻為淘到地道的黑色高領衫和白羊皮手套”。這些服飾,現在看起來,仍然占據審美高點。
書過中途,死亡之聲變得急管繁弦。藝術之路,死傷慘重。先是年代巨星的紛紛隕落—“大門”主唱吉姆·莫裏斯、詹尼斯·喬普林、吉米·亨德裏克斯—宣告黃金六十年代的結束。安迪·沃霍爾的明星們也半途倒地:坎迪·達林死於癌症,廷克貝爾和安德烈婭自殺,其他人將自己獻祭給毒品和厄運。最後,安迪·沃霍爾去世……這一代的明星有一個急促的亮相,又急促地退場,身為一代人的排頭兵,他們營造了先鋒的生活方式,也死於先鋒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