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日綱瞪起眼睛說:“又是楊秀清搗鬼,是不是?”
韋昌輝說:“也不能說是他作祟。封王的前一天,天降瑞雪,天父臨凡,通過楊秀清之口,傳下上帝旨意,除天王外,隻封五王。天王也不能違反天父之命啊!”
“去他的吧。”秦日綱說,“什麼天父天兄,這和他妹妹楊雲嬌弄的那個鬼神附體有什麼兩樣?我才不信,唬天工罷了。”
韋昌輝笑問:“你以為天王會信嗎?”
“他怎麼不信?”秦日綱說,“拜上帝傳教,是他首創,他能不信上帝?起事之前,從金田祠堂後頭不是還挖出碑來了嗎?”
韋昌輝眯起小眼睛隻是笑。
“你笑什麼?”秦日綱問。
“我笑你癡。”韋昌輝道,“我早料定沒那麼巧。原來是半夜三更蕭朝貴去埋進去的。”
“當真?”秦日綱大為驚詫。
“有人看見,是一個馬夫。”韋昌輝說,“他第二天就被處斬了,理由是對上帝不恭。”
秦日綱說:“豈有此理,他們裝神弄鬼,長此下去,正氣何在?”
“你千萬莫聲張。”韋昌輝道,“埋石碑也好,天父下凡也罷,都是做給天國廣大士兵看的,你若捅破了,天國上下可能盡成一盤散沙。寧可我們自己受些委屈,也萬萬不能點破,不可不維護大局。”
秦日綱點點頭:“這個我懂。我在開銀礦的時候,懲治欺心的人,也用降童術對付過,難得的是有人信這個。”
11.賽尚阿大營賽尚阿對向榮說:“你看,這成何體統,永安城裏的長毛居然妄改正朔,頒行新曆法,公然反叛,實屬罪大惡極呀。”
腦後已經沒有了花翎的向榮拾起桌上太平天國的一份天曆看看,又說:“他們還發布了《太平禮製》,規定到了小天堂後,從諸王到兩司馬官級的森嚴等級,乃至禮儀,都總其大成刑在這裏了。”
“什麼叫小天堂?”賽尚阿問。
“沐恩也不懂。”向榮道,“我猜想,是指一個地方,或北京,或金陵吧?因為他們說,一切都到小天堂兌現。”
賽尚阿拍打著桌上的《奉天討胡布諭四方檄》說:“這個文告極有煽動性。饑民災民和不軌之徒一旦得此文告,必定踴躍為之驅使。你看,這裏說:”務期肅清胡氛,共享太平之樂?”何其毒也。”向榮歎道:“大帥想,為何長毛越剿越多?流民如蜂趨蟻附,也有點官逼民反的味道。”
賽尚阿道:“離京出來方知吏治之壞,已到了擾民民不得安的地步了。”
忽有總兵長壽走進來報告說:“大帥,我們營前抓到三十幾個長毛,是從博白過來的,尚未穿長毛軍裝,是新招來的匪眾,招兵的人叫周錫能,隻用了一回刑,就什麼都招了,他是長毛的一個軍帥。”
賽尚阿問:“軍帥是何官職?”
長壽道:“大約相當於總兵。”
向榮道:“軍帥下有師帥、旅帥,一軍帥轄一萬二千多人。”
“那官不小了嘛。”賽尚阿很感興趣地說,“把他帶來。我倒要見識見識這個長毛的軍帥。”
長壽說:“沐恩已帶來了。”他走到營帳門口,一擺手,士兵押著周錫能進來。
賽尚阿一見周錫能被綁著,就喝令:“快快鬆綁,我請來的客人,怎麼好如此無禮?”
長壽親自上去為周錫能解綁。
賽尚阿對向榮、長壽說:“你們都先下去吧,我想同這位兄弟單獨談談。”
向榮、長壽走了出去。
賽尚阿給周錫能倒了茶,說:“壯士請坐。”
周錫能勉強坐下。
賽尚阿說:“你們扯旗造反,其實不全怪你們,那些貪墨之官害民太苦,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這種談話方式、口氣和觀點,不能不令周錫能大為驚奇,瞪大眼睛看著這個須發皤然,看上去慈眉善目的大官。
賽尚阿又善解人意地說:“你們反抗朝廷,就你個人來說,你為了什麼?”
周錫能不答,他在研究賽尚阿的真實意圖。
賽尚阿說:“你不答我也知道,還不是為了升官發財,封妻苗子,過上好日子。
你們占了永安,又封王又封侯,與當今大清一樣,這足以證明你想要得到什麼。”
周錫能更不言語,已有幾分服他。
賽尚阿又說:“你選擇這條光宗耀祖、升官發財之路是個畏途、險途。你信不信?你們幾時能打到北京去?你們能勝利嗎?即使僥幸成功,也必經千萬個大小之戰,你能活著見到得勝那一天嗎?倘敗了,不但你本人身首異處,那禍事要波及九族啊。”
周錫能說:“不反也是死,反也是死,不如反一下,或許有活路。”
賽尚阿說:“不然。不反如果可以升官發財呢?”
周錫能有些恐懼地望著賽尚阿。
賽尚阿說:“老夫一言九鼎,且是奉了聖上密諭的,如你肯悔悟,我可以保奏你當一鎮總兵,堂堂二品大員,你不動心嗎?這不比你出生人死又毫無希望地去混,不是好得多嗎?”
周錫能仍舊望著賽尚阿,已經心族搖動。
12.校場上陳玉成已是標準的太平軍裝束,他正在操練童子軍,大約有二百人左右,年齡在十到十四五歲之間,他們步伐齊整,精神抖擻,令站在隊前的洪宣嬌、蘇三娘十分欣慰。
現在分隊練習刺殺格鬥,小兵們均赤膊對陣,陳玉成見一個身體纖細的小兵卻穿著長衣,且動作不規範,就走過去,拍了他一下,示意與自己摔跤。
那小兵原來是女扮男裝的曾晚妹。
洪宣嬌和蘇三娘饒有興味地看著。
陳玉成問:“你叫什麼?”
“曾晚生。”曾晚妹脆聲脆氣地答。
“怎麼像個丫頭的動靜。”陳玉成拉開了架勢,說了聲:“上!”
曾晚妹摩拳擦掌,一個餓虎掏心,向陳玉成撲來。陳玉成以逸待勞,輕輕向左一閃,將她一夾,夾了起來,不容她反手,已經將晚妹按倒在地。
曾晚妹已出汗了,她不服氣,說:“再來!”
陳玉成說:“把衣服脫掉,像他們一樣。”
曾晚妹恐懼地後退一步,說:“不。”
陳玉成笑了:“這有什麼怕的,莫非你身上長了蛇皮?”
曾晚妹執意不脫,而且說了聲:“我不練了。”回身就跑。
陳玉成大叫一聲:“回來!”曾晚妹理都不理他,徑自向洪宣嬌跑去。
陳玉成生起氣來,喝了一聲:“李世賢、譚紹光!”
立刻有兩員小將站到了陳玉成麵前。
陳玉成一指曾晚妹:“將他抓回,剝去上衣,由你二人負責訓練他,直到合格。”
“是!”李世賢、譚紹光領命衝向曾晚妹,從後麵摟住曾晚妹,不由分說扯她衣服,嚇得曾晚妹尖叫。
洪宣橋走過來喊:“住手!”
兩個小將不得不住手,卻拿眼睛望著童子軍的旅帥陳玉成。
陳玉成見洪宣嬌公然出來袒護曾晚妹,就說:“人營得守營規,誰也不能例外,這可是您的吩咐。”
“好了。”洪宣嬌說,“他向我說過了,他身上有塊疤,不願讓人看。”
陳玉成剛要說什麼,蘇三娘也過來了,說:“玉成,何必揭人瘡疤呢?不打赤膊,一樣練就一身武藝呀。”
陳玉成這才說:“算你破例了。”
曾晚妹不買他的賬,衝他皺皺鼻子,並哼了一聲。
13.天王府天王府臨時設在知州衙門,大堂五間,堂前兩廂六房,外有抱廈,前有儀門,門麵簡單地改造了一下,掛上了“太平天國真主天王府”的巨匾,倒也有幾分氣魄。
洪宣嬌從天王府洛川博池畔石徑走過來,看見林鳳樣的影子一閃,好像有意躲她,進了左麵原吏目署的房子,現是禦林侍衛的房子。
洪宣嬌遲疑了一下,徑直向禦林侍衛室走去。
14天王府禦林侍衛室洪宣橋走進侍衛室,隻林鳳祥一個人在,他淒然一笑,卻馬上又恢複了他那灑脫的神態。林鳳祥說:“西王娘娘駕到,小的有失遠迎。”
洪宣嬌瞪了他一眼,說:“人家心裏難受,你還有心思打哈哈逗趣。”
林風樣佯裝不懂,問:“聽說讓你和蘇三娘兼帶童子軍?你這官越升越大呀。”
“別設正經的。”洪宣嬌說,“我問你,為我們的事,我哥哥找你說什麼了?”
林風樣說:“沒有啊,從沒找過我。再說,我們之間有什麼事啊?”
洪宣嬌歎了口氣,說:“我真對不起你,叫你受了天大的委屈。鳳祥,我哥哥不該以勢壓你……”
“還說這些幹什麼。”林鳳祥見眼淚在她眼裏打轉,輕聲問:“他對你好嗎?”
洪宣嬌的眼淚流下了兩腮,她輕輕點了點頭。
林鳳祥說:“這就行了。男女婚姻,都說是上天有人暗中牽著紅線,看來這是真的。”
洪宣嬌低著頭說:“他對我好,可我對他並不好。”
“你不能這樣。”林鳳祥勸慰道,“既為夫妻,就該互敬互愛。”
“收起你的偽道學吧。”洪宣嬌說,“我倒也想對他好,可我做不到,你說怎麼辦?”
“慢慢來。”林鳳祥言不由衷地說。
“都是因為你。”洪宣嬌說著說著,淚水又斷線珠子般淌個不住,她訴苦般地說,“我有時想讓我自己恨你,若是恨成了,就把你從我心中趕出去了。可我總是恨不成,越是想恨,你越實實在在地占據著我的心……”說著說著,她忘情地伏在林鳳祥肩頭上啜泣起來。
林鳳祥又痛又憐、又驚又怕,一時不知怎麼辦好,哄也不是,勸也不是,擁抱不敢,推開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