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僵了一會,洪宣橋從他肩上抬起頭來,擦擦淚,哀怨地說:“今生我們無緣,來生吧,如果真的有來世的話。”
林風樣舒了一口氣,想起來給她倒了一杯水,說:“那我可就等來世了,你可不能食言啊!”
洪宣嬌說:“我來世若變狗變貓呢?”
林鳳祥說:“那你可得早點告訴我,我提前跟閻王打個招呼,別錯把牛皮、驢皮披上,那可就又碰不上了。”
洪宣嬌拿手絹抽了他一下,說:“沒正經的!”她整理一下露在紅巾外麵的鬢發,直愣愣地望了林鳳祥良久,才說:“我給你做個媒吧,韋玉娟這姑娘挺好的,穩穩當當,心地也善良,你看中看不中?”
林鳳祥說:“你沒事幹了?太平天國分男行女行,你不知道?已經成了家的,都要拆開,男女都分住男女營呢,我一個小小的禦林侍衛,怎麼可能成親呢!”
洪宣嬌說:“也不知我哥哥和東王他們怎麼想的,太平天國哪樣都好,就是這條軍規不好。當王的可以有七妃八嬪的,別人就叫人家當鰥夫、寡婦?”
“你別亂說。”林鳳祥勸道,“你雖是天王的妹妹,可也要小心啊。前幾天東王府一個監軍,因為熬不住和老婆在一塊住了一宿,被人揭發,雙雙殺了頭。你說可憐不可憐?”
洪宣嬌淒然無語。
15.賽尚阿大營十幾個綠營兵正在換去號衣,穿上了百姓的服飾。賽尚阿對他們說:“進了城,一切號令聽周錫能的,他不久就是二品總兵了,你們小心侍候。”
眾兵勇答應著。
賽尚阿說:“周先生還有何吩咐?”
周錫能對兵勇們囑咐說:“不管怎麼問,誰問,你們都咬定是我從博白帶出來的,千萬不可飲酒,太平軍嚴禁飲酒,一飲酒就要露馬腳了。”
眾兵上唯唯。
賽尚阿雙手抱拳,對周錫能拜了一拜,說:“好自為之,專候佳音。”
周錫能說:“大人所定之計,神鬼莫測,萬無一失。”
一行人在周錫能帶領下出了大營。
16.東王府這是原來的捕廳署,在天王府東側,門前照壁上大書天國條規。
楊秀清遠比洪秀全要忙碌得多。他不時地簽發旨令,打發來請示大事的將住。
陳承瑢坐在東王府議事廳的一側案前,在寫什麼文件。他剛三十歲,短小精悍,高額,頗有計謀。
楊宜清進來報告:“稟東王,周錫能從博白回來了。他要見殿下。”
楊秀清正在看陳承瑢起草的文件,說:“怎麼用詞我不管,你告訴秦日綱,守不住水竇,提頭來見。”
陳承瑢說:“那應該這麼寫:”倘失水竇,軍法從事,嚴懲不貸?”““就按你說的寫。”楊秀清說,“意思對了就行了。”
楊宜清又說:“周錫能要見殿下。”
楊秀清大出了一口氣,站在那裏說:“叫他進來。”
周錫能走進來,向上一揖,連聲高呼:“東王九千歲,千歲千千歲!”
“行了行了。”楊秀清說,“你怎麼走了這麼多日子?”他那半眯半睜的眼睛在周錫能身上掃來掃去,周錫能多少有幾分不自在。
周錫能回答說:“路上不好走,到處是清妖的卡子。”
楊秀清問:“你帶了多少人回來呀?”
“十三個。”周錫能說。
“你不是誇口說你能帶千八百人回來嗎?”
周錫能說:“小的無能。”
“無能沒關係。”楊秀清說,“不要誇口,我看不上信口雌黃的人。”
“是。”周錫能恭敬地回答。
“你去吧。”楊秀清說,“你帶兵與石祥禎擔任守城,夜間尤其要盡職盡責,出了事我找你。”
“殿下放心。”周錫能出去了。
楊秀清站在那裏琢磨了一會,忽然對陳承瑢、楊宜清說:“你們注意到沒有?
我方才盯著周錫能看,他的眼光躲躲閃閃的,有鬼的樣子。”
楊宜清笑道:“誰在你麵前不打冷戰?我都怕你,別說別人了。”
陳承瑢說:“東王不怒而威呀。”
楊秀清走了幾步,說:“不對。也可能是我過慮。不過,細心並不錯。陳承瑢,你注意去觀察一下周錫能,兩天為限,他回來後見什麼人,都幹什麼,他所帶的人也要注意。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陳承瑢說:“明白。”
“要做得機密些。”楊秀清說,“時下,兵臨城下,城裏也難免魚龍混雜,清妖久攻永安不下,難保不用反間計,我們不可不防。我希望所有將士都清清白白效忠天朝,我並不希望出個內奸。”
陳承瑢說:“我這就去辦。”
17.永安城下夜幕降臨,城上的士兵嚴陣以待,太平天國大旗在晚風中呼呼作響,城樓上的燈籠把四周照得通明。
洪秀全穿一身短打,帶著蒙得思、李秀成等隨從圍著城牆視察。
走到北門附近,洪秀全忽然駐馬,四下看看,說:“什麼味兒?”
蒙得恩也抽了抽鼻子,說:“酒味兒。”洪秀全說:“這裏並無百姓。一定有兵士在偷著喝酒。”說著跳下馬,一路抽著鼻子,來到城門洞旁的小屋前,衝蒙得思點點頭。
蒙得思走過去。
18.城門洞旁的小屋小屋的門被踢開,有兩個士兵果然在飲酒,見蒙得思帶人衝人,急忙藏酒罐子,已來不及了。
蒙得思帶人把兩個士兵抓了出來,酒罐子砸碎在地上。
洪秀全問:“你們是從哪裏人營的?怎麼不懂太平軍的規矩?這飲酒是第一嚴禁的,不知道嗎?”
兩個士兵正張口結舌時,周錫能趕到了,厲聲叫道:“反了!你們竟敢飲酒,壞天朝法規!”他出手極快,手起刀落,連著砍了兩個士兵,然後抹了抹刀鋒上的血跡,說:“陛下,我願受罰,都是我帶兵無方。”
洪秀全有幾分不快:“朕還沒問出個子午卯西,你怎麼就把人砍了?萬一是新人營的不知規矩呢?杖責就是了,不至於殺呀。”
“是臣一時氣憤。”周錫能說,“殺一儆百,也是必要的。”
洪秀全快快不樂地說:“你守城去吧,要愛護士兵,恩與威並重,隻有威沒有恩,誰肯在戰場上舍生忘死!”
“小的知道了。”周錫能說。
19.永安城中騎在馬上的洪秀全一直在沉思著,走著走著忽然駐馬,問與他並轡而行的蒙得思:“周錫能是剛從外麵回來吧?”
“是。”蒙得恩說,“他是從新圩出去,回博白招兵的。”
洪秀全沉吟著說:“方才,他殺兩個飲酒的兵為什麼那麼急切?又是在朕麵前,你不感到他反常嗎?”
蒙得恩被提醒了:“天王是疑心——”
洪秀全說:“敗在敵人手中,是我們無能,敗在家賊手中,心有不甘。你去找秀清,把這事告訴他,叫他防著一手。沒事最好,防患於未然,遠見於未萌才行啊。”
蒙得恩說:“臣這就到東王那裏去。”
20.東王府議事廳陳承館進來時,正巧蒙得恩往外走,兩人打了個照麵。
見了楊秀清,陳承瑢問:“蒙得恩來幹什麼?”
楊秀清說:“與你無關,說你的。”
陳承瑢說:“周錫能確有點可疑。”
楊秀清坐直了身子,側耳靜聽。
陳承瑢說:“他把老娘送出城去了,送到哪裏沒人知道。他自己說老娘過不慣軍旅生活,要回老家。我先是從他帶回來的人身上發現破綻的。有兩個人去解手,我跟在後麵,他們兩個人說話改了腔調,一口京腔。東王您想,咱廣西老山老嶺裏,哪有會說北京官話的鄉下人?”
楊秀清緊張起來,手拍桌子站起來:“隻這一點,即可肯定進來的人是奸細,太可怕了,他娘肯定是送到清妖那裏去了,周錫能這個敗類。”
陳承瑢又說:“這些兵不老實,東打聽、西打聽,是在摸城裏虛實。”
楊秀清哼了一聲:“他的手下人偷著喝酒,叫天王看見了,周錫能急不可耐地殺了兩個兵,連天王都起疑了。”
陳承瑢說:“怪不得這幾天清妖按兵不動呢,原來等著內奸裏應外合呢。”
楊秀清說:“你去傳我令,讓宣嬌、蘇三娘上城守夜,但要暗中守,不是明的。
另外,你派人嚴密監視周錫能這些人,一刻也不放過。”
忽然。楊宜清進來報告:“清妖在城南城北同時發動進攻了。”
陳承瑢深感意外:“我方才還說他們等著……這怎麼又……”因為有楊宜清在,他說得語焉不詳。
楊秀清說:“這是打掩護。這叫虛虛實實,我給他來個實實虛虛。”說畢,楊秀清冷冷地哼了一聲。
除承瑢道:“他天天上城去巡守,樣子像很認真。下來他就與他的熟人一起吃飯,閑聊。飯桌上問了什麼,我怕打草驚蛇,沒敢問,這不難,隻要東王下令,把一起吃飯的人傳來問就是。”
楊秀清沉默著,臉色也十分可怖,陳承瑢從來沒見他如此動過肝火,顯然他為這些差點顛覆天國政權的陰謀而震怒和恐懼了。
陳承瑢獻策說:“可悄悄把他帶進來的奸細抓起來,審得實了,一網打盡。”
“不。”楊秀清決然地將手在空中向下一壓說,“抓一個周錫能,打破敵人的裏應外合之計,這也是一大勝利,可是還不夠,為什麼不能將計就計呢?”
陳承瑢恍然大悟:“東王勝小的一籌,對,來個將計就計,讓賽尚阿和向榮賠了夫人又折兵!”
楊秀清說:“從現在起,此事隻準你我知道,任何人不準透露,連天王那裏也不告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