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天王府上書房望著窗外飄飄灑灑的雪花,洪秀全的內心世界經曆著震蕩。他沒有想到李秀成在委屈的時候仍能這樣忠於他,忠於太平天國。
洪仁玕、傅善祥一直在等待著,他們知道洪秀全會有什麼舉動。果然,洪秀全拿起了條案筆架上的大提鬥。見他要寫字,傅善祥親自從青瓷花瓶中拿出一軸宣紙,鋪在條氈上。
洪秀全寫了四個瀟灑的大字:萬古忠義。
“這是給李秀成的嗎?”洪仁玕問。
“是呀。”洪秀全說,“草詔吧,朕封他為忠王。”
洪仁玕說:“李秀成一家六十口人,全在浦口,老母也在身邊,他想叛,一點後顧之憂也沒有。”
傅善祥舒了口氣,說:“這是板蕩識忠臣啊,沒有李昭壽,他封不了忠王。”
洪秀全心緒好,竟開了一句玩笑:“那你該告訴李秀成,讓他到李昭壽那裏謝恩去。”
洪仁玕和傅善祥都笑了。
洪秀全突然問洪仁玕:“朕聽說你寫了個皖北作戰方略,派一專使去找陳玉成,請他指正,有這事嗎?”
洪仁玕說:“有啊。”
洪秀全說:“自謙是美德,然而過謙則反使人看輕了你,你是首輔,你是軍師,不能大權旁落。”
洪仁評說:“我尊重英王,他反過來又更加了幾分對我的尊重,大事小情他都與我相商,往來信使不斷,最多的一天他派來三個信使。”
傅善祥說:“將相和則國安,幹王是藺相如啊。”
這一說洪秀全也高興起來,說:“藺相如是尊敬一個耋宿老將,你卻籠絡一個小將,這更難能可貴呀。”
2.於王府門外三通鼓響後,兵部尚書劉悅及一女仆射才引著李秀成進了內殿。
內殿是新辟的第四進院子,平時外臣輕易不會涉足這裏,今天幹王洪仁玕在這裏召見李秀成,足見他是想表示親近。
李秀成進了內殿,頗覺愉悅,中廳顯要位置掛著用玻璃罩起的金邊龍匾,內放洪秀全給洪仁玕禦筆朱題絹製封王詔旨。劉悅引他進了內殿右麵一廳,鋪氈結彩,廳內環列幾張桌子,上麵擺放著金、銀、玉器,還有西洋鍾表、古玩,壁上掛滿黃緞對聯,還有一幅七尺高、六尺寬的一個大“福”字,是洪仁玕手書,福字四周天地頭上,洪仁托親筆批天兄基督登山重訓“九福”諸條,這大概有托上帝賜福之意。
李秀成被引坐在廳中央會議桌旁,上麵吊著十二盞玻璃燈,桌旁書櫥裏放有洪秀全親批禦書,還有許多洋文書。
陳玉成笑吟吟地過來了,原來他正在旁邊茶室裏看書。
“英王殿下早來了嗎?”李秀成上去打了招呼。
陳玉成說:“我也是剛到。”
二人坐在桌旁,議論品評了一回洪仁玕的字體、流派,又說了些閑話。
陳玉成又說起了韋俊:“韋俊真是個軟骨頭!聽說到了清妖那邊,才給了個參將,也並不把他當回事。”
李秀成說:“不管怎麼說,他叛降,總是太平軍的恥辱,他和撚子過來的李昭壽、薛之元不同,那兩個人無足輕重,韋俊可是元老啊。”
陳玉成說:“無傷我天朝毫毛。”
不一會,洪仁玕從左麵寢殿出來了,拉住陳玉成、李秀成的手,說:“辛苦,辛苦。”
陳玉成、李秀成也說:“幹王辛苦。”
三人落座後,洪仁玕說:“我本想把楊輔清也調回來一起商議的,可他分不開身。目前,英王在潛、太、黃、宿地域,被曾國藩牽製著,不能移動,韋俊餘部已無多大戰鬥力,楊輔清在池州;東流,也被曾國藩纏住手腳,左軍主將李世賢此時在海寧、灣址一帶,現在天京四門皆為和春、張國梁兩部重重圍困,深壕重壘,朝內積穀無存,僅有浦口一線糧道可解燃眉之急。必須找出解救天京、打破重圍的辦法才行。”這是洪仁玕急調英、忠二王進京原因。
陳玉成說:“我們不能丟了安徽,安徽的仗打好了,天京自然解圍。”
洪仁玕說:“侍王的意思是取閩浙,我以為應用圍魏救趙之法解天京之圍。”
李世賢和楊輔清此時也封了王。
陳玉成問:“怎麼個打法呢?”
洪仁玕又在桌上攤開了他的地圖,他指點著說:“我們可東取蘇、杭、上海,一待下路既得,我們可買小火輪二十個,沿長江上取湖北。一旦取得了蘇杭,則敵必救蘇杭,這叫攻敵之必救。”
李秀成在地圖前看了一會,說:“好一個圍魏救趙!我讚成打蘇杭,這確是攻敵之必救,可分散清妖兵力。一旦占了蘇杭,我們再返旌自救,京國可解,這應是第二步。”
陳玉成想了想,說:“那就移兵蘇杭吧,我部可虛援安省,牽製上遊湘軍,不讓他們東下。”
“這就周全了。”洪仁玕說,“忠王將浦口防務交哪一個呢?可要找一個穩妥之人,千萬別丟了浦口,那可是得不償失了。”
李秀成說:“黃子隆、陳讚明二將皆可勝任。我帶譚紹光、陳坤書等部前往蕪湖,會集諸路將領後,奇襲蘇杭,打清妖一個措手不及。”
洪仁玕說:“好,若沒有異議,就奏報天王了。”
陳玉成、李秀成都說此計可行。這圍魏救趙之計已令李秀成對洪仁玕另眼相看了。
3.杭州城外(一八六零年三月十日)李秀成、譚紹光、陸順德、吳定彩等人率輕騎已趨杭州城外。
站在高處,李秀成對部將說:“攻克廣德州後,又占泅安鎮,克虹星橋,現侍王已占安吉縣,清妖浙江巡撫羅遵殿和杭州將軍瑞昌慌了,據探子報,杭州有兵不過二千名,他們又截留了江南大營新募的一千壯勇,如此而已。現在江南大營已奉命來援浙了。”
譚紹光說:“清妖總兵張玉良不是從蘇、常來援了嗎?江南大營也援浙了。”
李秀成說:“江南大營都調來才妙呢,我們的圍魏救趙不就成功了嗎?”
譚紹光問:“圍魏救趙下蘇杭的主意是忠王殿下出的吧?實在是妙極。”
“這是幹王所定,我不過附議而已。”李秀成說,“原來我以為他也是洪仁發、洪仁達一樣的酒囊飯袋,其實錯了,他是個才學淵博又為人謙和的人。”
譚紹光說:“連忠王都服氣,我們更沒說的了。天朝有幸啊,走了石達開,來了個幹王!”
太平軍正在挖地道攻城。
轟隆一聲巨響,杭州清波門轟坍,李秀成立刻指揮大軍攻入杭州。
4.和春的江南大營中軍帳(一八六o 年四月二十八日)和春和張國梁等將領正在商討對策,他說:“現在看起來,他們攻蘇浙杭,是虛晃一槍啊。”
張國梁說:“是啊,這次長毛悍將陳玉成、李秀成、李世賢、楊輔清各股,有十萬眾,殺回南京,來勢迅猛。西路陳玉成與南路楊輔清部首先攻破南京西南我方長壕,總兵貢靖、副將馬登富、守備吳天爵俱死難,我帶兵前往救援,行至上河毛公渡,衝不進。”
和春說:“孝陵衛不是也丟了嗎?”
張國梁說:“現在事急了,我們請曾國藩分兵來救,他根本不理睬。”
和春說:“湘軍也是徒有其名。不要怕,我們守住小水關,你和許乃釗、王灘在馬巷口截殺,萬無一失。”
張國梁信心不足地:“怕沒有那麼簡單吧?”
5.江南大營夜,和春正高臥酣睡。
這時外麵陳玉成率兵正在突破江南大營最後一道防線,營中兵敗如山倒。
和春的外甥常亮慌忙推開和春臥房,上去推醒他:“舅舅,不好了,長毛衝進來了!”
睡眼惺鬆的和春坐起來,說:“怎麼可能!”
隨即又有許乃釗等人衝人,大叫:“快走!再不走,成了長毛階下囚了!”
和春這才慌了,連衣服也沒穿好,在眾人簇擁下,張皇失措地逃走了。
6.江南大營幾路太平軍搶占了江南大營老巢,到處升起了太平天國旗幟。
陳玉成、李秀成在轅門口會師,萬眾歡騰。
7.安慶曾國藩大營李鴻章走人曾國藩房中時,見曾國藩極為反常,竟然自己一個人在獨酌。
李鴻章笑了:“人逢喜事精神爽,老師從來滴酒不沾,而今有這樣好的興致,定是喜從天降。”
曾國藩城府森嚴地說:“有什麼喜事?我是悶了……”
李鴻章說:“我倒想喝他三杯,我有喜事。”
“是嗎?”曾國藩說,“來,少莖,我與你對飲,隻不知你有什麼喜事。”
李鴻章喝幹了一盅酒說:“慶賀長毛二破江南大營,此不是喜嗎?”
曾國藩愣了一下,說:“豈不是胡說,這是長毛之喜,豈是你之喜?”
李鴻章說:“是學生之喜,更是老師之喜。”
曾國藩眨著三角眼:“你且說說看。”
李鴻章道:“朝廷最寄予希望的是和春的江南大營,希望他與江北大營合力剿滅長毛,我們湘軍、漢人不過是後娘養的。這回好了,江北、江南大營兩次被打得落花流水,學生想,永無再振的可能了,朝廷的夢也該醒了。除了大帥您再無別人可以指望了,為大帥建功立業青雲直上掃平了道路,這豈不是大喜事?老師難道不是為此而獨飲暗喜?”
曾國藩點了點李鴻章的鼻子,說:“你太精明過人了,果然是內方正而外圓通,日後建樹非凡啊。”
李鴻章道:“但學生如將老師的城府學到爐火純青地步,尚有十萬八千裏之遙呢。”
二人撫掌大笑。
8.廣西柳州(一八六零年八月十日)石達開自出走後,轉戰幾省到了廣西,距離他的老家不遠了。他的部下紛紛離他而去,但這並沒能令石達開猛醒。
他的親信們也都開始動搖了。
這一天,右一旗大軍略擴天燕彭大順、精忠大柱國孝天豫朱衣點,還有吉慶元、總領汪海洋等人來到了石達開的駐地,一進屋,都給石達開跪下了。
石達開有點摸不著頭尾,一個個扶起他們來,他知道,他們有要事,不然不會這麼心齊,又這麼莊嚴地下跪。
石達開說:“你們都是我最親信的人了,有什麼話盡可以說,別這樣。”
彭大順說:“從廣西打出來,我跟了翼王十一年,我從來沒有過二心,翼王所指,便是我彭大順所向。殿下,我們現在該想一想了,我們越走越遠,越走越是死胡同啊!”
吉慶元說:“翼王,去年宰製傅忠信、青天豫中旗中製譚體元首先率部回朝,接著李鴻昭、鄭喬率部出走,兩個月後,後旗宰輔餘忠扶也起義出江,接著是武衛軍宰輔蔡次賢欲東返天京,僅因謀事不周,被元宰張遂謀誅殺……殿下,你沒想想,這是為什麼嗎?”
朱衣點說:“如回師天京,不但太平天國有了生力軍,對我們這些跟隨殿下多年的人也值得,有誰願意走上死路呢?”
“夠了!”石達開說,“你們也想叛我而去,是不是?”
見他動了怒,人們又都不響了。停了一下彭大順說:“如翼王怕回天京獲罪,我等願與百名將領聯名具保,我們會證明你翼王幾年來東征西討,給清妖以重創,絲毫未有辱太平天國。”
石達開說:“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我石達開既已脫離天京另辟新路,我就一定走到底,至死不會回頭。既然你們跟了我這麼多年,你們還不知我的脾氣嗎?”
朱衣點流著淚很動情地說:“翼王,為了我們,為了你,也為了太平天國,你就聽我們一次吧。”
眾將都哭了。
石達開也是眼含熱淚,他沉默了好一陣,問:“這麼說,你們是執意要返篩天朝,出江扶主的了?”
彭大順代答:“除了我們,還有五十多個將領。”這個數字怎能不讓石達開心驚和傷感。
朱衣點說:“我們一走,殿下,你手下還有人嗎?你不能隻聽張遂謀、曾錦謙之言啊!”
石達開喃喃地說:“五十多個將領一次背我而去……你們走吧,你們回去吧,隻有我不能回去,天王不能原諒的隻有我一個人……”他把淚眼掉向江海洋,這個給他當了多年牌刀手,與他生死與共的人,一個他視為周倉一樣的人物:“難道他也要棄我而去了嗎?”
他知道他麵臨的眾叛親離的處境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可是他寧願當一個鐵骨錚錚的末路英雄,也絕不走回頭路。經過內心倒海翻江的權衡、鬥爭,最後石達開很平和地告訴他的愛將們:“你們走吧,良禽擇木而棲,既然你們看我石達開已是窮途末路了,就各奔前程吧。這麼多年來,你們對我忠心耿耿,我心裏都記著呢,此生不報,來生也要報啊……”他終於嗚咽出聲了。
他一哭,眾將領全都大放悲聲。
石達開再也坐不下去了,掩麵而出。
彭大順站起來,說:“這事叫張遂謀知道恐有變,立即行動。”
吉慶元說:“由彭將軍說一下北上的分兵部署吧。”
彭大順說:“兵分三路,一路由我和朱衣點率領西人融縣,經湖南打回江西;一路由左旗武衛軍正統戎張誌公、統式魯子宏、內王旗大軍略睹天豫鄭忠林和總領汪海洋統領回永寧,之後取道北上;一路由吉慶元率領由永福北上。到了江浙,或投侍王李世賢,或投忠王李秀成均可。今晚連夜行動。”
朱衣點說:“我們對翼王已盡了最後的忠心,於國家大義大於小義,我們沒什麼不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