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一集(3 / 3)

洪仁玕諫道:“對他的處分是不是太重了?”

洪秀全不予理睬,說:“再擬一道旨,對陳玉成的部下多封幾個王,叫他們分頭去招兵買馬。”

洪仁玕說:“封王太濫,恐有後患。”

洪秀全道:“不封王,招兵買馬沒有旗號,誰肯用命?”

洪仁玕問:“都封誰呢?”

洪秀全說:“賴文光、陳得才、梁成富、藍成春、陳佳榮、林大居、秦日南都封,封號你去擬,遵王、扶王、啟王、枯王……查字典封吧。”

洪仁玕有點發懵了,他說:“有些人是不夠封王的……英王部下一下子封了這麼多那忠王手下封不封?不是要引起新的動蕩嗎?”

洪秀全說:“該封的時候再封。安慶一戰,陳玉成所部精銳死傷殆盡,部下爾言我語,各又一心,不廣施爵賞,無法安眾人之心,也許這些後起之秀中有能替代陳玉成的人。”

“恐無人可替代陳玉成。”洪仁玕說,“這次安慶失利,不能把板子全打在陳玉成一個人的屁股上。像林大居、秦日南這些人,連我都不知其人,驟然封王,我以為弊大於利,還請天王三思。”

天王洪秀全之意已決,盡管洪仁玕再三勸諫而無用,他此時對洪仁玕的熱度也比兩年前大大降溫了。

18.蘇州忠王府李秀成比起陳玉成來說,是很走運的,一八六一年九月他回師浙江,再克杭州,他的名聲遠播海內。不久他回到了一年多前占領的蘇州。

他對石益陽說:“江南這麼多秀美的地方,我獨看上了蘇州。”

石益陽說:“怪不得你下這麼大氣力在蘇州蓋忠王府呢。你在天京有了王府,在外麵又建,天王不會有想法嗎?”

李秀成笑而不答,他饒有興致地領著石益陽瀏覽已經部分建完的王府館舍。

他指著拙政園的園林左麵說:“拙政園原來麵積有限,我把附近的潘宅、汪宅並人了,這東西兩個音樂廳和東西轅門就是後劃進來的。”

石益陽看著門外的石獅說:“獅子大張口不好吧?不是防己便是防人。”

李秀成帶她走在儀門內石板前道上,觀看著兩廂分別繪著的清新秀麗的山水和祥文瑞獸的壁畫,石益陽說:“太俗氣了些。”

他們來到拙政園新建的四方形五層明望樓,李秀成說:“這裏是眷屬休息的地方。這花園、人工湖都比天王府的要好。人工雕琢的痕跡少些。”

石益陽笑道:“忠王的眷屬何在?都要從天京接來嗎?”

李秀成笑了起來:“不,這裏是虛位以待呀。我已有了七八個王娘,卻從來沒想到過把她們當中的哪個扶正。”

石益陽說:“那不是太不公平了嗎?”

李秀成仰頭看著幾個畫工正往梁上彩繪,有包袱錦、博古、百結,也有飛禽走獸、花卉蟲魚各種圖案。

“這個也俗嗎?”李秀成問。

石益陽說:“俗不可耐。”

李秀成問:“那你喜歡什麼?”

石益陽笑道:“我又不是這裏的主人。”

李秀成說:“假設你是忠王府的主人,你喜歡什麼圖案呢?”

石益陽說:“別太實了。畫什麼都行,要似是而非,譬如,魚頭可以是三角形的,樹葉子可是一堆堆的小綠點兒……”

李秀成眨了半天眼也始終沒能明白石益陽在說什麼,他從畫工手裏要來紙筆,說:“你畫個樣子給他們看。”

石益陽也不客氣,拿起筆就畫,許多畫工、油漆匠全圍過來新奇地看熱鬧。

石益陽畫的全是圖案式幾何形和寫意的抽象繪畫,這令眾人大開眼界,幾個畫工都誇好。李秀成問他們:“畫這樣的,會嗎?”

一個領頭的畫工說:“行。不過,請這位大人畫些樣子給我們。”

石益陽興趣盎然地說:“好,晚上我給你們畫。你們也可以參考一下漢代畫像磚,那就很有韻味。”

離開這裏走向剛剛上梁的“天父堂”時,李秀成說:“你可是這座王府的主人了!畫樣是你選的,畫稿是你定的。”

石益陽飛紅著臉,不敢看他。

李秀成說:“我早就想說了,可一直不敢說,你要不嫌棄,就給我當王娘吧,我請幹王為媒,請天王主婚,一定讓你嚐盡人間風光。”

石益陽說:“我怎敢嫌棄你呢。我答應你,不過,我不想急於結婚,要等一等。”

“等到忠王府全部落成,行嗎?”李秀成問。

“那要多久?”石益陽問。

“還要兩年多。”李秀成說。

石益陽說:“行吧,但願我能活到忠王府落成的年月,我說不定哪天戰死呢。”

李秀成說:“從今天起,我讓你留在蘇州,你就監管忠王府修建,你也放心了,怎麼修,全由你做主。”

“我可不幹這差使。”石益陽說,“我天生不是籠中鳥,你若想金屋藏嬌,你找錯了人,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反正你也沒下聘禮呢。”

李秀成笑了起來:“好,都依你。”

石益陽冷不丁想起了陳玉成,就問:“天王不是要為陳玉成、曾晚妹主持婚禮的嗎?怎麼沒動靜了?”

李秀成說:“陳玉成連吃敗仗,雖說現在又賞還了封爵,天王也不像從前那麼器重他了,哪還有心思為他們主婚?”

“所以呀,我可不敢期望天王主婚。”石益陽說,“說不定你哪天打了敗仗,天王一翻臉,我不是自找沒趣嗎?”

李秀成說:“現在英王不好辦了。他手下封了一大堆王,大家一封了王,都忙著蓋王府、選王娘,誰還像從前一樣聽英王號令啊!”

“真怪。”石益陽說,“天王不知做了個什麼夢,一覺醒來心血來潮,封了那麼多王。那你手下卻一個不封,他們能高興嗎?”

“當然不高興,誰不想戴王冠呢!”李秀成說,“不過,我倒害怕在我部下濫封一氣,那我就沒法統帥了。”

石益陽說:“說點正事。你看沒看出來,太平天國正在走下坡路?”

李秀成苦笑:“這還用說嗎?打下蘇浙杭,二破江南大營、江北大營,一時的繁榮,畢竟掩蓋不了日落西山啊。”

石蓋陽有些詫異:“咦,你比我還要悲觀!我看,過失都在天王身上,他不反躬自省,天朝危機越來越重了。”

李秀成說:“你別亂說。”

“你不也是這麼想的嗎?”石益陽說,“天京之變,先是指使韋昌輝殺了東王,再殺了北王,逼走了石達開,現在連洪仁玕也不信任了。如果按照幹王的《資政新篇》治國,太平天國才有望,可現在希望在哪裏?人人在搶王帽子,一下子封了兩千多。”

李秀成長歎一聲:“我隻能盡我的綿薄之力,為天國之業死而後已,我管不了力所難及的事了。”

兩個都心事重重,默然相對。

忽然,譚紹光騎馬衝進大門,在天父堂前下馬。

李秀成問:“有緊急軍情嗎?”

譚紹光說:“沒有,天王下詔,讓忠王馬上進京。”

“不知什麼事?”李秀成不禁有幾分狐疑。

石益陽對譚紹光說:“他若知道,他不成天王了嗎?”譚紹光笑起來。

李秀成說:“我馬上去,譚紹光你守城,要小心。”

石益陽說:“城,我守,讓譚紹光回天京去。”

“不行。”李秀成說,“又想借機逛天京城啊?”

“你這叫什麼話?”石益陽說,“你不去讓他見見傅善祥,小心她在天正麵前說你壞話!”

李秀成哈哈笑了起來,說:“我倒忘了。那就和我一起去吧,我不為別的,為封上傅善祥的嘴,讓她上天言好事。”

傅善祥說:“主上不是說過他的最可放心處是平庸無能嗎?”

洪秀全沒有說什麼,他問:“李秀成到了沒有?”

傅善祥說:“還沒有。此事是不是再請天王斟酌一下,一下子封李秀成部下這麼多王,好不好?”

洪秀全說:“有先例的嘛,陳玉成部下不都封過了嗎?”

傅善祥說:“可那時陛下說,是為了便於部下招兵買馬呀。”

洪秀全說:“你知道‘眾建諸侯而少其力’的道理嗎?”

傅善祥說:“我明白,是多封王,分李秀成之權勢。”

洪秀全說:“權力集中,便是禍患肇興之始。今李秀成、李世賢兄弟擁兵百萬,占據蘇、浙膏腴之地,聽說李秀成在蘇州蓋的忠王府比朕的天王府還闊氣,諸侯大而王小,那是要出事的。”

傅善祥這才明白了洪秀全已經對李秀成不放心了。

傅善祥問:“封三名單有了嗎?”

洪秀全說:“你記。陳坤書、譚紹光、童容海、部永寬、陸順得、黃文金、胡鼎文、古隆賢、劉官芳。”

傅善祥—一記下後問:“侍王、輔王手下的將佐不封嗎?”

“過幾天也要封。”洪秀全說。

20.杭州城下(一八六一年十二月二十九日淩晨)炮聲隆隆,濃煙滾滾,杭州城外清兵死屍狼藉。

李秀成正在指揮各路大軍進攻杭州。

李秀成站在清波門外,看著潮水般的太平軍攻人杭州。

李秀成對譚紹光、陳炳文等人說:“聽說杭州城裏百姓十之八九餓死了。”

譚紹光說:“不。昨天我們劫了幾十艘糧船,是巡撫王有齡用重金從寧波買的,逃出來的杭州百姓都交口稱讚這個王有齡是個清官。”

李秀成說:“是嗎?這倒很難得。我們失去了安慶,皖北一敗塗地,可我們拿下了蘇州、杭州,我們還要打上海,我們的希望在東南。”

這時江海洋騎馬來報:“忠王,城門全破,可以進城了。”

李秀成說:“你們去帶兵吧,我也進城去看看。”

21.杭州城內到處是死屍,到處是濃煙烈火,號稱人間天堂的杭州已麵目全非了。

李秀成單騎入城,隻有幾個牌刀手遠遠跟著。

在巡撫衙門裏,李秀成下馬步入,見台階上、簽押房裏,到處是自殺的清朝官員和家屬屍體。

李秀成不勝嗟歎地走人內書房,在圖書有如汗牛充棟的書房裏,李秀成看見了巡撫工有齡吊在房梁上。

李秀成向後麵擺擺手,幾個牌刀手上來,剪斷繩子,把王有齡的屍體放下。

他拾起案上王有齡的一份遺疏,看了看。譚紹光跟了進來:“這王有齡寫了什麼?”

“他倒是個方正的人。”李秀成說,“可惜,他隻能在給皇上的遺疏裏發發牢騷了,他這裏說,他曾請求派僧格林沁‘統帶京東勁旅經略東南’,但清妖皇上沒有辦,王有齡又向安慶曾剃頭求援,曾國藩也不願東援杭州。倒是英國人給了王有齡四十尊洋炮、二百五十六支洋槍。”

“提督張玉良不是統兵萬人來救杭州了嗎?”譚紹光說,“他自稱是‘杭州救命人’,可張玉良沒救別人命,自己的命卻斷送在了杭州城下。”

這時陳炳文、鄧光明、部永寬等人也紛紛來到了巡撫衙門。

有一個簿書來報:“稟忠王,杭州城破,有如下清妖官員自殺斃命:杭州將軍瑞昌,副都統傑純、關福,布政使麟趾,按察使寧曾給,學政張錫庚,提督饒廷選,總兵文瑞,副將繼興,鹽運使方煥文,糧道退福,修補道胡元博、朱倚、彭斯舉,仁和縣知縣吳保中。另有總兵米朝興、織造恒旗、杭嘉湖道劉奇昂、知縣袁忠清等被我們活捉。”

這時被活捉的官吏已推到了階下。

李秀成點點頭,看了看這些階下囚。

譚紹光下令:“把這個倒黴巡撫的屍首搬出去吧,給他弄一副薄板棺材。”

“不。”李秀成說,“作為人來說,王有齡還不錯。我們一下杭州時,他為了給全城饑民弄吃的,派商人胡雪岩千裏運米,他自己陪著百姓一起挨餓。這樣吧,把王有齡厚殮,撥十五條船,派五百親兵護送棺材回原籍,給三千兩銀子發送。”

部將多少感到意外,麵麵相覷。

李秀成的做法也令清朝被俘官員很是驚詫。

譚紹光說:“這樣,是不是太寬縱了?我們自己人戰死,也沒這等殊榮啊!”

李秀成道:“王有齡不同於別人,是英才誌士,各扶其主,各有一忠,念其忠誌之故吧。況且,傳出去,也看出我太平天國的襟懷,會感化很多人來降。”

說罷又下令:“把這些抓到的清妖官統統放了,發給川資,可以回家,不要再為清妖效力。”

林福祥、米朝興那幾個人一聞此語,忙跪下叩頭。

譚紹光不以為然道:“將來,我等若落入清妖之手,怕沒這樣的寬大了,林鳳祥、李開芳,哪個不是一刀刀淩遲處死的!”

其他幾個將領也有不平之色。

李秀成仍舊麵色平和,不去與他們計較。他吩咐說:“立即賑富救貧,從嘉興運一萬擔米來,發放給杭州難民,願做生意的,可供給本錢,不計利息,六個月還本。”

陳炳文說:“忠王真菩薩心腸啊,啊,不對了,是上帝的心懷。”

幾個人都笑了。

李秀成對陳炳文說:“你留下守杭州,我帶主力去打上海,洋人助清妖攻我,我們絕不能手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