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臣典說:“九帥,我們有這麼多錢嗎?別說了空話,士兵一受騙,還不如不說大話的好。”
曾國筌大聲說:“說話算話。說什麼精忠報國,說什麼為朝廷盡忠,這和湘勇挨得上嗎?不給銀子誰賣命?我曾國筌的口號就是另一路,好好打仗,立了功,大把大把賞銀子。”
李臣典一拍他那多毛的胸膛:“好,痛快,有銀子好說話。”
曾國筌說:“我已給曾帥說好了,銀子可以從安慶源源不斷送來。”
16.安慶曾國藩衙署曾國藩親自看看部下在打包封銀子,他問:“一共多少?”
章壽麟說:“兩萬兩。”
曾國藩說:“不夠,再弄四萬,一起用快船給老九送去。”
“正打仗,發這麼多銀子去有什麼用?打勝了再發不遲呀。”
曾國藩說:“我們家老九的脾氣與人不同,他帶兵的方法也另路,不過,他用銀子堆,卻能堆出勝仗來。”
章壽麟說:“那隻好把藩庫庫銀挪用了。”
“你去與他們說。”曾國藩說,“老九說了,不歸還庫銀拿老九的腦袋頂賬。”
章壽麟說:“不如說您有用。”
“說拿我腦袋頂賬他們不會信。”曾國藩說,“這不像我說的話。”
章壽麟說:“那是。”
曾國藩說:“這是一場惡仗啊。”
章壽麟說:“九爺的膽子就是大。”
曾國藩說:“長毛兵力四倍於我,洋槍洋炮也多於湘軍,湘軍剛剛經曆一場瘟疫,士氣也不如長毛,可老九挺沉著老練,他以守為主,消耗敵人。他用胞弟貞幹守住水運通道,這對他前麵打仗穩定軍心大有好處。”
章壽麟問:“這麼說九帥必勝了?”
曾國藩說:“我看是。也許,未來攻破天京也是他的首功呢,這是他孤軍深人直撲天京的根本原因。他說過,小功無所謂,要建功就要讓它驚天動地。”
章壽麟說:“大帥給他購置了那麼多洋炮、洋槍,也頂用的。”
“他這人有福氣。”曾國藩說,“老九的營牆全是泥土壘成,一旦下雨,立刻稀裏嘩啦,這是老九一直擔心的。可今年偏偏雨季無雨,二十天滴雨未下,這不是天公幫了他大忙嗎?”
17.幹王府正殿議事大廳(一八六二年十一月二十六日)洪仁玕為雨花台大戰的失利日夜焦灼,一八六二年十一月二十六日,李秀成分幾路退走,為此洪秀全又大罵李秀成無能,讓洪仁玕拿出個辦法來。
洪仁玕對來傳達天王旨意的傅善祥說:“現在蘇州那麵也吃緊了,清妖又勾結洋人用洋槍隊對付我們,忠王天京、蘇州兩麵奔命,也夠難的了。”
傅善祥說:“現在各地將領都各自為政,哪個地方的兵都調不動,這還得了!”
洪仁評說:“這都是濫封王的惡果,你是王,我也是王,誰調遣誰呀!”
傅善祥說:“天王有意把王分成幾等,補救一下。”
洪仁玕說:“那也是亡羊補牢了。最近,天王封王封得一發不可收拾了,連女婿、外甥全封了王,最小的王才兩歲,還有一個馬夫,竟靠行賄吏部,也封了個王,真正的弼馬瘟。”傅善祥笑了起來。
洪仁玕笑不出來,他說:“濫封王必然滋生腐敗,人人想通過不正當途徑弄到封號,王多了,聖庫也開支不起呀。”
傅善祥說:“天京城內,各處都在大興土木,數不清的王府在修建,這全要聖庫撥銀,哪個也不敢慢怠。不知天王出於什麼樣的心理?”
洪仁玕說:“天王是在施用製衡之術,王多如牛毛,相互製衡,就悉聽天王之命。”但洪仁評認為弊大於利:“這樣做,助長了將士的貪心,敗壞了吏治,久後惡果會日顯。”
傅善祥說:“雨花台之役,清妖說太平天國已是強弩之末了,幹王不認為人家說得對嗎?”
洪仁玕說:“我考察了一下東王時的辦法,各將領均無領地和勢力圈,派來派去,形不成集團,現在不一樣了,陳玉成原在皖,李秀成在蘇、浙北在世賢在浙江,陳坤書在常州……這是順己不順人,顧私不顧公啊。”
傅善祥見他又歎氣連聲,就說:“到了你我都歎氣連聲的時候,我真有點束手無策了。”這一切究竟是怎麼發生的呢?連她也理不出個頭緒來了。她和洪仁玕都感到了太平天國的巨大航船開始傾斜,距離傾覆也許還有時日,他們卻已聽到了船裏進水的汩汩聲。
18.曾國藩安慶大本營李鴻章在會見曾國藩。
曾國藩說:“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你在江蘇、上海打得好。”
李鴻章說:“這都是因為在老師幕中學了幾年,曆練的結果。”
曾國藩說:“謝謝你送來的洋槍洋炮,看來你的勝仗得益於洋槍洋炮不少。聽老九說,你的淮軍裝備是十分精良的。”
李鴻章說:“學生考察過,洋人艦炮器械精良,學生特地招募英法兵匠,從香港采辦機器,派員在上海開辦了炮局,造了些開花大炮,很管用的。學生這次給湘軍送來的便是自己造的。”
“好啊。”曾國藩欣慰地說,“你現在已是江蘇巡撫了,又兼署著五日通商大臣,你今老朽臉上有光,隻是你熱衷於洋人洋槍隊,我終有些想不通。這洋人這些年屢啟釁端,總是欺淩中國,躲還躲不及,一旦引狼人室,豈不是更趕不走了嗎?”
李鴻章說:“恭親王認為,洋人雖有野心,可誰也沒力量鯨吞中國,隻是在通商、傳教上占點便宜罷了。而長毛卻是要打倒大清的,兩害相權取其輕,這才決定借洋人助剿,他們船堅炮利,還是很管用的。我請了個英國人叫奧倫,由他來統領洋槍隊,很有震懾力。”
曾國藩說:“自左季高和你各統一支隊伍後,我心裏踏實多了。季高現在已實授閩浙總督兼署浙江巡撫,壯誌已酬。季高說過,平定天下者,我們幾個人啊。望少筌你好自為之。”其實左宗棠說的是曾左二人,從未包括過李鴻章。
李鴻章說:“老師攻克安慶後,兵分三路的策略甚為得當。九師叔攻南京,左公圖浙,已攻陷金華,正在威逼杭州,老師又派學生赴滬克蘇、常,這就讓長毛無法應付了,他們已成強弩之末。”
曾國藩嘴上說“蘇常之地無比重要”,可李鴻章心裏有數,知道曾國藩的戰略重點在南京,他和左宗棠不過是起到牽製李秀成、李世賢兵團的作用而已,曾國藩欲把攻占天京的首功留給親弟弟,留給他自己,李鴻章何等精明之人,豈能看不出來?所以李鴻章對曾國藩說:“學生出兵蘇、常,是偏師。”
曾國藩忙說:“怎麼是偏師?湘軍、楚軍、淮軍三足鼎立,才能支撐大局呀。”
李鴻章隻得附和地笑了。
停了一下,李鴻章悄聲說:“老師,你現在功高了,謗也隨之而來了,務請小心。”
曾國藩有幾分緊張:“有什麼風聲嗎?”
李鴻章說:“光為送點洋槍洋炮,學生何必來呢?蘇州戰事正緊。”他目視曾國藩說:“老師記得大學士祁雋藻嗎?”
“又是他?”曾國藩不禁憤憤然,他說:“鹹豐四年八月我攻克武昌時,皇上高興,已經下上諭任命我為署理湖北巡撫了,卻不想祁雋藻一句話壞了我的事。”
“那是一條狗。”李鴻章說,“我知道此事。他在皇上麵前說你不過是在籍侍郎,猶匹夫耳。匹夫居於閻裏,從之者萬餘人,這恐不是國家之福也!這不等於提醒皇上防著你嗎?”
“過去的算了。”曾國藩又問:“他現在又中傷我什麼?”
“這是在乎官聲也關乎個人操守的流言。”李鴻章眯著小眼睛說,“他說你在國喪期間討小妾!”
曾國藩不禁又羞又氣,一時說不出話來,李鴻章給老師一個台階:“大家都知老師品行,斷不會有此事,不過三人成虎,流言可以殺人,老師不可不防。”
曾國藩說:“我知道了。這祁雋藻十分可惡。我曾某人怎麼會有悖名教到這種不堪地步呢?”
李鴻章似笑非笑地:“那是。”
19.安慶曾國藩住處曾國藩把趙曼從後門送了出來,讓曾貴提了個大包袱走在最前麵。
趙曼走到後門口停了步,淚水漣漣地說:“老爺,你這麼狠心嗎?為什麼非要打發我走呢?你看不上我,我當個燒火丫頭也行啊!”
曾國藩愛憐地替她拭去淚水,說:“你也知道,我是喜歡你的。自從你來了,我每天能多笑幾回。可是,可是……”
趙曼:“你有什麼說不出口的嗎?”
曾國藩淒然一聲浩歎:“是啊,是說不出口啊。我現在被人抬到了雲霄之上,上不著天、下不著地,你懂嗎?別人可以做的,我不能做,我做了便是大逆不道。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
趙曼雖不懂他的苦衷,卻能理解:“大人一定是對的,不然不會舍得讓我走。
我走了,別忘了天天洗澡,不然癢病又會犯。還有,他們怎麼勸你喝酒,你都不能沾一滴,一沾了酒,癬就會犯得大發……”
一席話說得曾國藩啼噓不止。他從袖中摸出一張銀票,遞到趙曼手上,說:“這是三千兩銀票,是我的養廉銀子,不是贓銀,你拿去,找個好人家,好好過日子,生兒育女教他們好好讀書,不過未必要走科舉之路,別進官場。”
趙曼與他灑淚而別了。
20.蘇州忠王府(一八六三年一月十八日)慕王譚紹光騎馬衝入忠王府大門,在音樂廳前下馬,扔了馬即奔偏殿。李秀成剛剛起床,一聽牌刀手報“慕王來了”,李秀成就知有急事,忙迎到了中式客廳,問:“有什麼急事?”
譚紹光說:“常熟錢桂仁叛變了,已向李鴻章獻城。”
李秀成怒問:“什麼時候?”
譚紹光說:“昨天晚上。”
這時石益陽從她的住處也走了來,一聽這話插言說:“我早看錢桂仁不是個好東西。去年你過生日,他送來一對金鳳凰,足有一百多兩黃金重,這人的善巴結可知。”
“說這有什麼用?”李秀成瞪了石益陽一眼,問,“李鴻章的洋槍隊是不是又出動了?”
譚紹光說:“是。”
李秀成想了一下,說:“常熟一丟,蘇州北部就撕開了一個口子,等一下我派會王蔡元隆去守太倉,守將錢壽仁力量過於單薄。”
石益陽說:“守住太倉,可阻上海來援之敵。”
李秀成又吩咐譚紹光:“你馬上去攻福山港,阻止增援敵軍,我親自率軍去攻常熟。”
譚紹光應道:“我馬上帶兵出發。”
21.太倉城下(一八六三年二月十四日)英國人奧倫指揮的洋槍隊攜帶著開花大炮、野戰炮、臼炮二十二門,向太倉進發。他們的前麵是鼓樂手,一路擊鼓前進,紅褲子,白押條,頭戴高高的有纓的帽子,樣子很滑稽。
李鴻章親統七千淮軍從正麵進攻。
猛烈的攻勢展開在太倉城下,炮火把太倉打成了一片火海。
蔡元隆親自上城,指揮反擊,當洋槍隊和淮軍衝上來時,太平軍用大刀砍殺,城牆下敵屍堆積如山。
由於奧倫打了大敗仗,被李鴻章撤換,換上了戈登,他再不敢強攻,而是遠距離炮攻。四月二十六日,戈登集中所有大炮猛轟四個半小時,城垣開裂十餘丈,太平軍漸漸支持不住,五月二日會王蔡元隆放棄太倉,向嘉興撤走。
22.蘇州忠王府(一八六三年五月三日)李秀成麵色冷峻,他對譚紹光說:“太倉一失,李鴻章必攻昆山。我剛從天京回來,那裏也吃緊,我本來是要采用進北攻南的策略,李鴻章想鑽我的空子,我怕凜王劉肇鈞守不住昆山。”
譚紹光說:“我去吧。”
李秀成說:“我也正想派你去。你帶來王陸順德、湘王黃子澄去,從蘇州直攻太倉,分兵攻嘉定,切斷李鴻章歸路。”
譚紹光應道:“我馬上出發。”
23.四川西昌縣馬道子(一八六三年五月三日)石達開率部到達馬道子,召集將領在野地裏開會,遠處已見終年積雪的雪山。
石達開說:“我意從馬道子直接向大渡河挺進。”
曾錦謙說:“大渡河水急浪高,恐不好過。”
石達開說:“幾年來我都試圖突破長江,困難重重,清妖兵力雄厚,我們太平軍的一大特長是善涉奇險、躡幽徑,大渡河自古就是難以逾越的天險,越險,清妖越不設防,我們便可長驅直進。從大渡河北岸直取川西,攻占成都。有了都江堰膏腴之地,便有了基地了,那時再圖向內地進攻。”
張遂謀說:“去成都還有一條路可走,就是翻過大涼山,經峨眉、樂山,這條路要好走得多。”
石達開說:“賴裕新的先鋒軍已向寧遠府推進,李福鎮部仍在滇黔境內,我們等於在中間,前有賴裕新開路,後有李福鎮在後麵牽製敵人。”
張遂謀說:“經冕寧大道走方便些,可已有清妖把守,我們可通過山間小路經越省小路搶渡大渡河。”
石達開說:“叫隊伍吃飽,不必要的東西丟掉,夜裏快速翻山。”
24.羹營地石達開拿了幾塊烤得半生不熟的馬肉來到妻妾群中,兒子石定忠問:“爹這是什麼肉啊,黑乎乎的。”
“馬肉。”石達開說,“快吃吧,吃飽了要翻山了。”
石定忠咬了一口,肉裏冒出血筋來,怎麼也撕扯不下來。
妻子嶽氏說:“和茹毛飲血差不多了。”她一把搶下孩子手裏的馬肉,說:“別吃了,吃下去不肚子疼才怪。”
石達開又從嶽氏手中奪過那塊馬肉,解下腰刀,切了一大塊,填人口中,用力咀嚼著,示範給兒子看:“就這樣吃!男子漢大丈夫,能夠吃鋼咬鐵才行,生馬肉也要能吃。”
石定忠也用刀割了一塊,拚命嚼。
幾個女人都背過臉去不肯吃。石達開一人切給她們一塊,命令地說:“吃!跟石達開的人,就得跟石達開一樣,能上天,能人地,能吃山珍海味,也能吃觀音上!
馬肉不是比觀音上要好吃嗎?”
幾個三娘和女侍不敢違拗他,都拿起半生不熟的馬肉嚼吃,嶽氏吃得一個勁兒作嘔。其中一懷孕快要臨盆的王娘汪氏未吃已先嘔。
25.四川雅州知府衙門當年起用過左宗棠的駱秉璋現在正在四川總督的任上,他已事先偵知石達開欲在這裏搶渡大渡河的信息,他專程趕到了雅安,召集了一個軍事會議。
駱秉璋分析形勢說:“石達開向大渡河挺而走險,他始料不及的是,他依賴作為策應的賴裕新部已在炒米關全軍覆沒。大渡河一共有十三處渡口,我們不可一處無防。”
重慶鎮總兵唐友耕說:“我可駐紮在紮哇哇營至下壩一線,左右可支援別處。”
駱秉璋說:“這樣甚好。署雅州知府蔡步鍾所帶募勇駐紮在宰羊溪至安慶壩;雲南提督胡中和率部在化林坪至瓦斯溝一帶駐守,作為聲援;副將謝國泰在猛虎崗準備截擊,切斷石達開北走打箭爐的路。”這些兵力已在大渡河防地。他還說:“急調總兵蕭慶高、何勝必兩軍馳往雅郡、榮經為後援,並禮飭土司承恩帶領夷兵,將各大小路口切斷,迫使石達開進入夷地小路,然後從後麵包抄,這樣石達開就是兵臨絕地,插翅難逃了。各位將領用心防堵,隻要打敗了石達開,我為各位向朝廷請功。”
胡中和說:“跟著駱製台,必有福澤可沾。”
駱秉璋心下得意,卻故意間:“胡軍門此言怎講?我有什麼福澤可言?”
胡中和道:“自長毛起事以來,江南各省督撫大員因進剿不力或因城陷死難者比比皆是,受朝廷議處革職、充軍、殺頭也不是一個兩個了。駱中丞獨能撫湘六年而有功無過,長毛始終未能一陷長沙,許多人如曾國藩、左宗棠、彭玉峰等都叨過駱大帥的光,大帥實在是一員洪福齊天的大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