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四集(1 / 3)

1.成都科甲巷撫台衙門(一八六三年六月二十五日)石達開一行被押解到成都,駱秉璋會齊川省文武官員,立刻提審石達開。

石達開不等駱秉璋開口,就說:“駱秉璋,你這個小人,偽君子!你滿可以不答應我的請求,你殘害兩千兩百多條生命,你這個陰險的劊子手不會有好下場的。”

駱秉璋說:“他們是死在你石達開之手,你信不信?你把他們帶人絕地,你讓他們放下武器,我何錯之有?”

石達開說:“卑劣小人!”

駱秉璋問:“你今日已成為階下之四,你怎麼想?乞求活命嗎?”

“笑話!”石達開凜然道,“是我自己來乞死的,兼為士卒請命,想活命,早就不反清了,從起義那天起,就準備死了。”

駱秉璋說:“你才三十三歲,你不覺得可借嗎?”

石達開說:“像你這種為人不齒的豬狗,你活一百歲也是敗類,我活了雖隻有三十三歲,卻是轟轟烈烈的三十三年,我石達開能為天下黎民辦了一點好事,能叫你們這些豺狼膽戰心驚十三年,我死得很值得了,何憾之有?”

駱秉璋望著他身旁的石定忠說:“你的兒子不過四五歲吧?你不可憐他嗎?”

石達開看了一眼兒子,一陣心酸,眼睛也潮了,他把石定忠緊緊摟在懷中,對孩子說:“孩子,按清律,你是要監禁,不能隨父同死的,你記住石家的深仇大根,長大了隻要能出去,一定去找太平天國,為父報仇。那時,你若能見到天王,你告訴他,石達開在九泉下化成厲鬼,也幫他滅清妖!”

石定忠緊緊摟著父親的脖子哭了。

石達開替他拭淚,說:“男兒有淚不輕彈,你不能在衣冠禽獸們麵前哭。”

石定忠點了點頭。

駱秉璋說:“你這匪人,死到臨頭,還不思改悔,還要在你兒子麵前灌輸毒素。

石達開,你是不是覺得你很遺憾啊?”

石達開說:“我給你寫信前,軍師曹偉人力勸,他說你不可信,他為我不聽勸阻在我麵前自刎身亡,我那時不知你是個卑劣小人,我悔不該自投羅網。”

駱秉漳說:“我看你今日受戮,你很值得了。十幾年來,你殺了多少人?你帶兵蹂躪了多少省?我大清封疆大吏死在你手裏的就有三人,你今天即使一死,還不夠本嗎?”

石達開聽罷,哈哈大笑,他說:“什麼封疆大吏!你不也是封疆大吏嗎?你今天看我是賊,是寇,可我若是勝了呢?你駱秉璋就會在我麵前搖尾乞憐。豈不聞勝者王侯敗者賊,今生你殺我,安知來生我不殺你頭嗎?”

駱秉璋已不敢再與石達開爭辯下去,那他會愈加難堪,他下令:“將石達開、曾仕和、黃再忠、韋普成推出去,處以淩遲極刑!”

石達開甩開上來押解他的差役,抱起石定忠,叫了幾聲:“兒子,爹走了,人世間冷暖,爹都管不了啦!”

孩子又哇的一聲哭了。

石達開毅然放下孩子,仰天大笑,與他的三個部下走出了巡撫衙門。

2.蘇州忠王府(一八六三年十一月二十八日)早晨,李秀成心情複雜地在拙政園的玉石橋上仁立,看著水上漂流而去的落葉,心緒煩亂。

石益陽走過來,問:“你想放棄蘇州,是嗎?”

李秀成沒有正麵回答,他說:“我集結了十萬兵馬在百讀港與敵會戰,我和李世賢都冒著槍林彈雨在前線衝殺,常勝軍的遠射程大炮和火輪船上的新式榴彈太厲害了,航王唐正財也戰死了。”

石益陽說:“無錫的潮王和常州護王為什麼不來援?”

李秀成說:“我接連給黃子隆、陳坤書下令,叫他們來增援,可他們根本不聽,都是王了嘛,我調不動了。”

石益陽說:“那你北出常熟、東進昆滬黎庭掃穴的計劃也都落空了。”

李秀成說:“蘇州丟了太心疼了。”他看了一眼已經全部竣工的園林,這王府花了他多少心血,三年半才建成啊,他怎忍心一朝拋棄?

李秀成說:“我明天要召集一次將領會議,是棄、是守,會上定。”

3.忠王府正殿(一八六三年十一月二十九日)連結正殿二殿和左右偏殿的建築群呈工字形,極為輝煌,李秀成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使用這座大殿。天王所賜禦筆金匾“萬古忠義”就在大殿正門上。

李秀成統轄的各部將領都到齊了,李秀成坐在懸在頭上的“熱血千秋”的金匾下心情沉重地說:“現在大兵壓境,天京也告急,蘇州成了孤城,恐怕已無法再守了,我意將太平軍全部撤出,不知各位有何高見。”

會王蔡元隆說:“也隻能如此,我們還是回援天京吧。”

慷王汪安鈞說:“即使想守,蘇州也未必守得住,保存實力是對的。”

納王部永寬說:“我看太平天國大勢已去,誰也沒有回天之力。”

慕王譚紹光一聽,騰地站起來:“這叫什麼話?難道我們該投降嗎?就是打到最後一個人,也要打到底,一死而已,英王是我們的榜樣,誰想學韋俊,別說我不客氣。”

會議一下子沉悶下來。

這時李秀成說:“我必須帶兵回援天京了,誰能立軍令狀守蘇州?”

譚紹光說:“我願死守蘇州,戰死為止。”

李秀成說:“好吧,你帶人留下。其餘各工均歸你節製。”

已經長成大小夥子的曾憲已成了譚紹光的牌刀手,這時悄悄進來,對譚紹光耳語了幾句,譚紹光跟了出去。

4.偏殿前的水榭譚紹光高很遠就看見傅善祥站在玉石橋上,石益陽陪著她呢。

譚紹光跑過去問:“你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不到大殿裏去見忠王?”

石益陽笑道:“你這人,先看你,還不領情,見忠王是公事,見你才是真情啊!

我走了,你們聊。”走了幾步,見曾憲還守在一旁,就說:“你還在這幹嗎?當牌刀手也不能啥時候都跟著啊。”她拉著曾憲走了。

傅善祥說:“要放棄蘇州了?”

“我守著。”譚紹光說。

傅善祥說:“我得到了一個消息,納工部永寬大概想反叛,他派人去過李鴻章那裏,不過沒有真憑實據。你要小心點,回頭我再去提醒忠王。”

譚紹光說:“真是大難臨頭各自飛了。部永寬、伍貴丈、江安鈞這些人,都不是老廣西,都是兩湖人,一到危難時,我看靠不住。不過,我在這呢,我不信有人敢在我眼皮底下反水。”

傅善祥說:“你總是那麼自信,又那麼大意。”

譚紹光問:“天王好嗎?”

傅善祥說:“他的光景也大不如以前了,五十歲的人了,三天兩頭病倒,最近天京危機、蘇常大戰,他更是坐臥不寧的。”

譚紹光說:“不封王了吧?”

“大概顧不上了。”傅善祥笑道,“你對天王封王這麼反感?他不多封王,你也戴不上王冠啊。”

“我寧可不戴!”譚紹光說,“一共封了多少王了?”

“說出來嚇你一跳。”傅善祥說,“昨天我把名冊拿出來重新數了數,到現在為止,一共封了兩千五百多,還有二百多人的封王名單開列在那裏了,還沒讓我寫詔旨呢。都封完,有兩千七百多。”

“完了。”譚紹光說,“天朝完了。你翻翻史書,哪朝哪代封過這麼多王?晉朝封得多些,還不是鬧了八王之亂?”

傅善祥也深深地歎了一聲。

譚紹光說:“你該力諫才是。幹工不是說,誰有你能製服天王嗎?”

“當初還可以,現在不行了。”傅善祥說,“越老越固執,他誰都不相信,連李秀成他也總疑心他會擁兵自重。有時他辦一件事,明知有人反對,也明知有害無益,可執意要辦,隻有一個目的,證明他尚有無上權威控製局麵。”

譚紹光問:“你看太平天國還能支持多久?”

“我又不是算命先生。”傅善祥說,“你們手握兵權的人才能答得上來。”

譚紹光說:“連忠王都心裏沒底了。昨天他對我說,天朝大勢已去,大廈將傾,獨木難支,我們盡到最後一把力,就不愧對軍興以來的死難將士了。”

這一說,傅善祥的情緒更低落了,她說:“天王現在又像東王最後時日了,太平天國垮,最終還是垮在裏麵,一棵大樹從外麵砍幾斧子不會怎麼樣,從裏麵爛空了,風一吹就倒。”

譚紹光說:“是啊,從廣西起兵時才一兩萬人,一路打下去摧枯拉朽。現在,光忠王、侍王、輔王手下大兵,就有百萬之眾,怎麼兵越多反而越不頂用了呢?”

傅善祥說:“這可能就是幹王說的‘師克在和’了。”

譚紹光說:“原來大家都指望幹王獨撐江山呢,現在看,幹王也是有勁使不上啊。”

傅善祥說:“他的《資政新篇》寫得多好啊,可天天打仗,哪有心思實行啊!

這幾年,他也成了打補丁的了。前年去寧國府和浙西催調各軍西援,四月又去桐城督師,去年五月,他又親率劉官芳部馳援寧國府,這幾天,天王又催他出去督戰呢。”

譚紹光再一次歎氣說廣真是氣數快盡了。”“你不能唉聲歎氣的呀。”傅善祥說,“你們當統帥的這樣,底下更是一盤散沙了。”

譚紹光說:“一上了戰場,還有工夫唉聲歎氣?殺它個天昏地暗,隨時準備馬革裹屍。我有時晚上躺在帳篷裏想,不知我哪一天戰死,後來我就囑咐曾憲,埋我的地方千萬做個記號,讓你善一樣姑姑好有個地方來哭我幾聲,別哭錯了墳頭。”

傅善祥的淚水忍不住流下來了,她說:“別說這樣不吉利的話,我偷著給你測過字,打過卦,從來沒有不吉利的。”

譚紹光說:“你信那些騙人的把戲?我什麼都不信,隻信我自己。”

傅善祥一雙美麗的眸子深情地注視著他。

5.蘇州忠王府大殿(一八六三年十月二十九日)晚上,李秀成在忠王府便殿邀請了納王部永競、比王伍貴丈、慷王汪安鈞、寧王周文佳及天將範啟發、張大洲、汪懷武、汪有為等八人。

李秀成叫侍從上了茶後,說:“各位跟我已經多年了,現在天朝衰微之時,你們有何想法呀?”

部永寬忙說:“願隨忠王打到底。”

可李秀成從他們臉上看到的卻是遊移和動搖。李秀成說:“今主上蒙塵,其勢不久,爾等俱是兩湖之人,是去是留,聽便。不過,你我應為君子,各不相害,即使你們不再跟隨太平天國,也希望不要反親為仇,我可以對你們網開一麵,你們也不能以德報怨。”

其時,進來送一份公文的石益陽聽見了李秀成這番話,不滿地看了他一眼。

部永寬說:“忠王待我們思重如山,我們怎麼會當反複小人呢。”

6.忠王府便殿石益陽在吃飯的飯桌上對李秀成發難說:“你這人就是軟弱,打下杭州時,清妖巡撫王有齡吊死,他殉的是他的皇上老子,你卻給他三千兩銀子發喪,還派人扶相回籍,有多少人罵你呀,你知道嗎?”

李秀成不以為然地說:“我不管別人怎麼說。那王有齡也算一條漢子,是個忠臣,我李秀成也喜歡忠臣。”

石益陽說:“傅善祥特來通告,說這些人已露反叛之意,你不嚴加防範,卻對他們網開一麵,你這叫什麼忠?忠王安在你頭上安錯了!”

“住口!”李秀成把筷子摔了,他很少發火,特別是對石益陽發火,這是第一次。

石益陽受了委屈,眼淚在眼圈裏轉,她轉身就走。李秀成感到過分了,又起身把她攔在了門口,李秀成用和緩的語氣說:“我這人是講義氣的。部永寬這些人也為天國立下了不少功勳,現在是人去不中留,何必劍拔弩張,放他們一條生路嘛,這也是我對他們的一片憐憫之心,我也警告了他們,不能生歹毒之心,不是朋友,也不該是仇敵。”

石益陽說:“不是朋友,必是仇敵,你不信日後看吧。那韋俊怎麼樣,錢壽仁、薛之元怎麼樣?哪個不成了清妖的鷹犬、走狗?”

7.蘇州光福寺(一八六三年十二月一日)大雪紛紛揚揚,寒山寺頂也積上了厚厚一層雪,光福寺的鍾聲陣陣傳出,顯得特別淒涼。李秀成的侍從們馬上馱著禦賜“萬古忠義”的大匾,這已經可以看出他放棄蘇州之心了。

李秀成的萬餘親兵沿著光福寺和靈岩山小路向無錫的馬塘橋運動。

李秀成在光福寺山門前與趕來送行的譚紹光話別。李秀成說:“我本來是不想讓你留下來守蘇州的,我明知守不住,這是難為你呀。”

譚紹光說:“蘇州再丟了,天京更危機了,李鴻章就會長驅直入,與曾國藩合兵一路攻天京。我願守到一人一卒,城破玉石俱焚,誓不生還。”

李秀成突然抱住他,兩個人失聲痛哭,哭得在一旁的石益陽、曾憲也哭了。

李秀成止住哭聲後說:“我在馬塘橋留一支隊伍,為你作最後的接應。萬一守不住,及早撤出,我在天京城下等你,天國還需要你呀!”

說畢,李秀成含淚上馬,譚紹光和曾憲一直目送到大軍消失在地平線的雪野盡頭,才上馬回蘇州。

8.蘇州忠王府偏殿李秀成的寢宮十分華麗,所有的間壁、門戶都是鏤花彩繪的,地上鋪著萬字圖案的織花地毯,窗上掛著薄如蟬翼的湖綠色窗簾,西式壁爐裏生著熊熊的炭火,把寢殿裏映得紅彤彤的,與窗外風雪肆虐的天氣判若兩季。

譚紹光與博善祥坐在壁爐前烤著火,喝著熱茶,望著窗外無聲降落的雪花,傅善祥心裏有一種空曠、孤寂之感。她說:“忠王修了好幾年才修好了忠王府,他這間臥房還從來沒住過吧?”

“沒有。”譚紹光說,“他沒舍得。他說,這是新房,隻有他和石益陽人洞房那天,才能住進來。他平時住在左麵一個小房間裏,將來那是值夜女官的下榻處。”

傅善祥問:“那他怎麼肯讓你來這裏占先呢?”

譚紹光苦笑了一下,說:“我想,他認為此生此世再也不會打回蘇州了,再也不會來領略他親手設計的忠王府風光了吧。”

望著譚紹光淒然的麵孔,她問:“這就是你們倆在光福寺山門前抱頭痛哭的原因嗎?”

“我也說不清楚。”譚紹光說,“那送行像訣別,我隻想哭,還沒等我哭出來,忠王倒先大哭起來了。”

兩個人的眼中又滿含了淚水,都沉默起來。風雪中傳來了古寺鍾聲,悠揚而沉重。

傅善祥問:“是寒山寺的鍾聲嗎?”

譚紹光點了點頭。

傅善祥說:“張繼的詩真是千古絕唱,‘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鍾聲到客船’,也許這正是此時我們的心境寫照。”

譚紹光說:“你明天又要回天京了,我們說點高興的吧。”

“好啊。”傅善祥說,“你不也想蓋一座像樣的慕王府嗎?你找人畫圖樣了嗎?”

譚紹光說:“我不建了。與其說建了將來讓別人享用,不如不建。”他說這話時有幾分沮喪。

“又來了,不是說不準說不高興的事嗎?”傅善祥說。

譚紹光說:“真有意思,我認識你,看上你,是因為喝醉了酒。”

傅善祥也沉浸在幸福的回憶之中:“你這個人,真敢想人非非。那時,我是東王府裏炙手可熱的人物,人人都知道我是東王的人,你居然敢打我的主意。”

譚紹光笑道:“找女人,也和打仗一樣,兩軍相逢勇者勝。”

傅善祥說:“不如說男女相逢賴皮者勝!你那時真有個賴皮勁,你自己一廂情願規定初一、十五、三十晚上在我家見麵,我一百個拒絕,你還是準時去了。”

譚紹光得意地說:“我沒有白去呀!你不是也準時去了嗎?”

傅善祥說:“那是偶然碰上的。”

“說謊!”譚紹光說。

傅善祥問:“你怎麼知道我一定能去?你不怕撲了個空?”

“我也說不好。”譚紹光說,“可能是冥冥之中的靈感吧!我就感覺你一定能去。”

傅善祥感慨地說:“可能是冥冥中有一種力量,在推著你去做什麼。我隻記得,我那天一整天都坐不穩、站不安的,做事情也心不在焉,寫誥諭一連寫錯了兩次,我簡直就是鬼使神差地回去了。”

“這是緣分。”譚紹光說,“也不知為什麼,我們都結婚這麼久了,可我總是把你當姐姐待,你在我跟前,我心裏就踏實,辦事也像有主心骨……你什麼時候才能不離開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