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五集(1 / 3)

1.杭州外圍富陽左宗棠大營(一八六四年三月)現在的左宗棠誌得意滿,他終於不經科舉走上了鹹豐皇帝為他設計的升官之路,他以閩浙總督兼署浙江巡撫的職銜統馭三萬精銳楚軍,正想打下杭州。

他在召開軍事會議時一點都不隱晦地說:“滌生公打下安慶,賞了太子少保銜,李少奎打下蘇州,也賞了太子少保銜,我左宗棠拿下杭州給他們看看。”

部將蔣益洋說:“長毛自發生叛降後,已喪了元氣,桐鄉的長毛守將何培章一降,浙江東北部的州縣已全克服了。不過,李鴻章的淮軍程學啟卻從北麵南下攻了嘉定,不能又讓淮軍拔了頭籌。”

左宗棠說:“我種樹,他人摘桃?天下沒有那麼便宜的事。馬上改編叛降的長毛,讓他們充任前驅,去攻湖州、杭州,叫他們自相殘殺。”

部將劉典說:一長毛新降,不可靠吧?”左宗棠說:“隻要他們打頭陣,主力還是我們楚軍。同時,我已請求洋人德克碑的‘常捷軍’協助攻杭州。”

蔣益洋說:“大帥不是曆來反對用洋人助剿的嗎?”

左宗棠說:“李鴻章靠洋人的常勝軍打了勝仗,皇上、太後都沒有責難他,反加褒獎,我為什麼那麼傻,況且恭親王執政以來,與洋人關係甚好,他們都是會讚成的。”

2.餘杭汪海洋行署汪海洋自脫離石達開回保天王以來,屢立戰功,一年前就封為康王了,他率兵在餘杭,聽王陳炳文守杭州,此時太平軍在浙江北部隻剩了兩座孤城。

在研究軍情時,陳炳文說:“杭州、餘杭我們肯定是守不住了。我們撤出後往哪裏走?不能盲目行事。”

江海洋說:“一是向湖州輔王他們靠攏,一是由德清經昌化進人皖南。”

陳炳文說:“我們必須想一個辦法,在撤出時減少傷亡,要盡力保存實力。”

汪海洋說:“不大可能。現在,左宗棠把洋人的‘常捷軍’也借來了,他們的洋槍、洋炮很厲害。左宗棠這人和我們交戰這麼久,你還不知道嗎?他是個心狠手辣的人。”

陳炳文突然記起來了,問:“你和左宗棠見過麵,是嗎?”

汪海洋說:“是啊。那是咱們攻長沙的時候,十多年前的事了。左宗棠化了個名到太平軍裏探虛實,翼王很器重他想留他為太平天國效力,可東王不容,疑心他是清妖奸細,要殺他,還是我給他及時送了信,放他一條生路呢。”

陳炳文樂了:“這麼說,你還是他的救命恩人呢。”

汪海洋說:“我還掌握著他的罪證呢,他給翼王留過一幅字,寫的是‘身無半畝,心憂天下’,可惜我第二次去找他時,在湘潭大戰時丟失了。我要向清妖皇上奏他一本,他就是通匪的死罪。世上的事真是難說呀,那時我若不救他,讓東王一刀斬了他,我們今日不是少了個凶狠的敵手了嗎?”

陳炳文說:“沒有左宗棠,也會有右宗棠、前宗棠、後宗棠的。”

汪海洋突發奇想,他說:“我去見見左宗棠怎麼樣?”

陳炳文說:“你去見他?那不是送上門去了嗎?你以為他會念舊情嗎?”

江海洋說:“他左宗棠也是人,他不幫我辦什麼事,也不至於殺我頭。”

陳炳文問:“你想讓他網開一麵?”

江海洋說:“我想,左宗棠必是立功心切,急於下杭州,如果我說服他不對咱們窮追猛打,咱們可以把杭州給他,如何?反正咱們也要撤守。”

陳炳文說:“這倒是個妙計。可你去了畢竟有風險。”

江海洋說:“你別為我擔心,我一定沒事,我有辦法讓左宗棠講一回情麵。”

3.富陽左宗棠大營左宗棠熱情地接待了從前他很厭惡的洋人。德克碑對左宗棠說:“我們為大清政府打仗,士兵們要重賞才行。”

左宗棠說:“這請放心。攻剿時隻要肯出力,左某人當根據實著勞績上奏朝廷,必有重賞。”

德克碑又提出了一個令左宗棠意外的問題:“士兵們也要女人。”

左宗棠有幾分惱火,心想這成何體統!他看了蔣益洋一眼,正待回絕,蔣益洋小聲說:“交我辦吧,我給他們包一些青樓裏的妓女就是了。”

左宗棠皺了皺眉頭說:“此事千萬不能傳出去,萬一有人彈劾,那可是我們楚軍的一大醜聞了。”

於是蔣益洋對德克碑說:“請跟我來,左大帥不管女人的事,我管。”

德克碑衝左宗棠笑笑,跟蔣益洋走了出去。

左宗棠拿起一份蓋了軍機處銀印、信封上標明“四百裏”字樣由兵部飛遞的廷寄,知道了曾國筌近日的戰績。他對劉典說:“一月底,長毛李秀成率部出城往攻鍾山,曾國筌、朱洪章迎頭痛擊,乘機攻占了長毛的天保城。現在曾國筌已經堵住了天京神策門。湘軍已完成了對南京的包圍,看來,南京指日可下了。”

劉典說:“打下金陵,曾大帥可是天下第一巨了,皇上說過打下南京者可封王啊。”

左宗棠心裏頗不是滋味,他說:“我們必須在最短時間打下杭州。在兩宮太後看來,杭州總比金陵好打吧?”

劉典說:“不那麼容易。那在海洋、陳炳文都是長毛悍將,很能打仗的。”左宗棠臉上現出了焦灼神色。

一個戈什哈進來報告:“大人,一個杭州城裏的巨商,說是大帥的舊友,他來見大帥。”說著遞上了一張名刺。

左宗棠說了句“杭州城我沒有什麼故舊啊”。接過名刺看看,上麵印著“福聚元票號王海陽”。左宗棠搖了搖頭,說:“記不起這王海陽是什麼人。”不過他想了解一下杭州敵情,就說:“請王先生進來吧。”

汪海洋一身商賈裝束地進來了,左宗棠看了半天,雖有幾分麵熟,始終想不起在哪裏見過。給他讓了座後,左宗棠試探著問:“先生很麵善,一時記不起足下……”

汪海洋笑道:“左大帥是貴人多忘事呀。當年大帥身無半畝、心憂天下的時候,不是我放大帥回柳莊的嗎?”一聽此言左宗棠臉色陡變,心跳如打鼓,他認出麵前的人正是那個汪海洋,如今守餘杭的太平軍康王。他不能讓任何人在場,哪怕是心腹劉典。他對劉典說:“你先去看看蔣益淬那裏,給洋人辦那事千萬別張揚。”

劉典知是支他走,識趣地出去了。

左宗棠心有餘悸地親自起身關了門。

汪海洋笑了:“我隻身人虎穴都不怕,大帥怕什麼呢?大帥別來無恙嗎?”

左宗棠說:“你來找我幹什麼?想必是走投無路,也想投誠嗎?”

汪海洋說:“出了幾個軟骨頭,你就以為太平軍個個都是貪生怕死之輩嗎?”

左宗棠一聽他不是來投順的,不覺緊張起來:“那你想幹什麼?”

“來看看老朋友啊。”汪海洋是個沒有文化的人,此時在自稱當代大懦的左宗棠麵前卻顯得氣度恢宏、瀟瀟灑灑,他說,“你看多有意思,大帥隻身一人去見翼王石達開的時候,也還是個布衣,我那時不過是翼王手下的牌刀手。如今你是紅頂子一品大員了,我也當上了太平天國的康王,你我在杭州城下兵戎相見,這不是太有趣了嗎?”

左宗棠給他倒了一杯茶,因為手抖,不小心把蓋碗的蓋子碰掉在地上。汪海洋彎腰拾起杯蓋,衝他笑笑。

左宗棠不能不與他虛與委蛇:“這是巧合,也許是曆史的必然。翼王石達開那麼健談,那樣才華橫溢,不也化作大渡河邊一堆白骨了嗎?”

江海洋說:“他如果不出走,也許不至於有那樣的結局。如果當年左大人當了我們太平天國的軍師,你認為太平天國會怎麼樣?比現在興旺,還是比現在不如?”

左宗棠最怕提起這段往事,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他隻能矢口否認:“我是不可能參加你們的長——太平軍的。”他險些順口說出“長毛”來。

“我知道你不敢承認。”汪海洋說,“一個紅頂子大員如果有投過太平軍大營的曆史,是什麼罪?大辟,還是淩遲?”

望著汪海洋的笑臉,左宗棠一陣陣心驚肉跳,他問:“足下是來敲詐我的嗎?

我是絲毫不懼的,何況,我沒有任何把柄在你們手上,發匪之詞,誰人肯信?”

汪海洋靈機一動,說:“大帥如此健忘!你忘了,你寫了一幅字給翼王?”身無半畝,心憂天下,讀破萬卷,神交古人’這十六個字的字畫,現在我手上。”

左宗棠說:“那不是我寫的吧?有我的署名嗎?我這十六個字的名言已傳遍海內,誰都可以摹仿的。”

汪海洋笑起來:“足下自以為高明。你當年題款寫了個高季左,調過來不正是你的字左季高嗎?你能騙得了明眼人嗎?”

左宗棠那凸起的、亮光光的額頭冒出了細密的汗珠,這幅字畫倒成了他的心病。

他的語氣和氣得多了:“這幅字畫嗎?隻是感歎身世的,並無什麼有礙處。”

“是呀。”汪海洋步步緊逼地說,“可是,有了贈翼王的上款,可就不妙了吧?

我若想害你,隻要拿了它送到北京軍機處去,大帥想想,可怕不可怕?”

左宗棠不得不攤牌了,他凸著他那一雙金魚樣的眼睛,問:“足下可否明說,你想要怎樣?”

“我能怎樣?”汪海洋說,“你不是很得意嗎?你認為杭州指日可下了,是不是?”“這是毋庸置疑的。”左宗棠說,“李鴻章的隊伍從北麵壓過來,我從南麵、西麵包抄過來,你沒有後援,沒有糧草接濟,你能支持多久?”

汪海洋說:“半年總可以守的。我已在杭州、餘杭兩城存了夠吃七八個月的米。

我若守半年,大帥急於建功的美夢不就落得一場空了嗎?”

這話正擊中了左宗棠的要害,他沉默了半天,仍不得要領,又試探地問:“你是想讓我緩攻嗎?”

江海洋說:“咱們達成一個君子協議,如何?”

左宗棠說:“你讓我撤走?”

“那你也不好向你的主子交差呀。”江海洋說,“大帥急於建功,急於拿下杭州,我可幫你這個忙。我們可以撤出杭州、餘杭。”

“條件呢?”左宗棠問。

江海洋說:“網開一麵。把通往德清的路讓開,不準伏擊、攔截,當然可以虛張聲勢地打一打。這樣我們就兩全其美了,我們安全轉移,不在浙江你的地盤給你惹麻煩,你也可以占了杭州,向朝廷去請功了,如何?”

左宗棠心裏大大地鬆了一口氣,這條件不但不為苛刻,反倒是正中下懷,朝廷哪知道你到底斃傷多少太平軍?隻要杭州拿下,即使是一座破破爛爛的空城,也是令太後多吃一碗飯的大喜訊。

左宗棠決定一試,他說:“可以答應足下的請求,隻是事情要做得機密才行,你們想在什麼時候撤出杭州?”

“後天晚上,怎麼樣?”汪海洋問。

左宗棠想了想,說:“我答應你。不過,我不能不裝模作樣地打一打,我已請來了洋槍隊,炮火總要轟擊的。”

一你們隻管轟,隻讓開北門就行了。”江海洋說。

“一言為定。”左宗棠說。

“你要不信守諾言呢?”汪海洋說。

左宗棠說:“我左宗棠辦事,向來是言必信,行必果。”

“你不要心存僥幸。”江海洋說,“你膽敢玩弄詭計,半路埋伏截殺,那我就會讓你左宗棠掉腦袋,你不仁,我則不義。”

左宗棠知道汪海洋指的是什麼,他多想討回那張字畫呀。汪海洋看透了他的心,就說:“你是不是在打主意想追回那張畫?這是你的心病,有這張畫在我手裏,你沒法睡安穩覺,是不是?”

左宗棠說:“我夠朋友,也希望足下夠朋友。”

汪海洋說:“這麼多年沒有出賣你,我已經很夠朋友了。你現在想不想把我扣下殺掉?”

左宗棠說:“兩國交兵尚且不斬來使呢,何況你又是我的故人。”

汪海洋說:“你殺了我也奪不回你的字畫,我來之前早已交給妥當之人保管,你膽敢對我下毒手,我的朋友會星夜進京,拿那張字畫去出賣。”

左宗棠的心又沉重起來。他呆呆地瞪著一雙金魚眼睛,不知該怎麼對付汪海洋好,他所能做的隻是一再保證,對汪海洋絕無加害之意。

汪海洋說:“你半路如不攔截,讓我們安全撤出杭州、餘杭,半月後,我將派心腹把你的那張字畫送還。”

左宗棠說:“好吧,須是要足下君子一言的承諾了。”

4.杭州城下(一八六四年三月三十一日在)德克碑的洋槍隊在轟城,大炮在南城上不斷爆炸,煙霧騰騰。

左宗棠、蔣益洋親自在城外觀戰。

蔣益洋有些奇怪地問:“怎麼長毛不還擊?是沒彈藥了嗎?”

左宗棠不語。

蔣益洋說:“應在德清、昌化布置伏兵,萬一長毛從北麵潰逃,可以迎頭痛擊。”

左宗棠說:“他們哪還有能力突圍?我要在杭州城裏親眼看到陳炳文、汪海洋的覆滅。”

5.杭州北門外陳炳文已率兵悄悄出了北門,這裏果然沒有敵軍埋伏。

太平軍衝出很遠了,與汪海洋合兵一路,江海洋回頭看看杭州城上的煙火,對陳炳文笑道:“這一回左宗棠夠朋友。”

陳炳文說:“他叫你那字畫拿下馬了。”

“叫他等吧。”江海洋說,“那字畫早丟了,左宗棠下半輩子也別想有一日安穩覺了。”

兩個人哈哈大笑起來。

6.天京忠王府(一八六四年五月十日)李秀成召集緊急軍事會議,他說:“昨天得到情報,朱洪章今天在營中祝壽,曾國筌、鮑超這些人都要去飲宴。我們可趁機殺出城去,直搗朱洪章大營,隻要拔去了這個釘子,天京之圍就鬆動了。”

部將都摩拳擦掌,都說:“這是一次難得的機會。”

石益陽說:“讓出征將士吃飽。”

有人說:“一人一頓隻有一碗粥,怎麼打仗?”

李秀成說:“我去找天王,從天王府裏挖出一點糧來。”

7.朱洪章大營夜裏的朱洪章大營一片燈火,離很遠就聽到了喝酒猜拳的喧嚷聲。

李秀成親率將士來摸營,當他們發一聲喊衝入敵營時,發現營是空的,隻有幾十個兵在那裏裝模作樣地飲酒。

李秀成對帶了女兵助戰的洪宣嬌說:“上當了!你們女營先撤,我掩護。”

洪宣嬌大聲喊:“錦繡營後衛速變前軍,立即跑步回城中!”

她們剛衝出大營,湘軍已四麵八方圍攻上來,殺聲震天。

太平軍被重重圍在中間,左衝右撞,奮力衝殺,許多將士紛紛倒地陣亡。

8.天王府後林苑李秀成、石益陽和洪宣嬌進宮來時,人人帶傷,個個血染征袍。

傅善祥從裏麵迎出來,大吃一驚:“偷營失敗了?”

李秀成說:“我該死!敵人的這小伎倆都讓我中計,我太急於打破封鎖了,結果陣亡了一萬多將士。”

傅善祥歎了口氣,說:“你們設法換換衣服,就這麼來了,天王看了會更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