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五集(2 / 3)

洪宣嬌說:“不必換了,讓他看看我們是怎麼血戰的,也讓他清醒清醒。”

李秀成問:“天王病勢如何?急急忙忙叫我們來,是不是重了?”

傅善祥說:“病勢越來越重,可又拒絕服藥,你們一起勸勸天王……”

9.天王寢殿洪秀全臥在病床上,麵色憔淬,已是病人膏盲的光景,但神誌還清醒。當李秀成等人來到天王臥榻下跪下時,洪秀全看到了他們征施上的硝煙、血跡,洪秀全說:“你們又上陣去廝殺了?”

李秀成說:“臣等願為天王灑盡最後一滴血。”

在這一瞬間,洪秀全似乎清醒了,也後悔對李秀成的猜忌了,他伸出枯槁的手,拉住李秀成的手,說:“天京全靠你了,天國也全靠你了。”

李秀成說:“還望天王保重身體,天王康泰,是萬民之福啊。”

洪秀全說:“朕可能要回到天父那裏去了,朕惟一不放心的是天京……無論如何不能落入敵手。”

李秀成說:“臣等會固守天京,將來外麵的將領勤工之師一到,天京就會轉危為安了。臣等懇請天王服藥,藥石之力不可不信啊。”

洪秀全說:“朕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什麼藥也治不了命的,朕之一切均在天父手上操縱著,聽其自然罷了……”

李秀成又說:“方才得到情報,扶王陳得才得知天京危難,已率大軍從陝西殺回,人鄂東後,橫掃皖省,正在馳援天京,諒不久即會到達。”

洪秀全說:“忠王要忠朕,扶王要扶主,朕無憂了。”

10.北京養心殿東暖閣慈禧太後正在卸妝,聽門外安德海問了一句:“主子安歇了嗎?”

坐更的小太監忙說:“還沒有,要去回嗎?”

慈禧太後諒有緊急公事,就問:“小安子嗎?什麼事呀?”

安德海進來跪稟:“回主子,有六百裏加急奏報。”

西太後從宮女手中接過黃匣,一看奏折是從浙江來的,是左宗棠的專折,是報喜,西太後看了後,高興地說:“杭州攻下來了!托祖宗洪福啊,小安子,去請東太後,再去叫了恭王爺來!”

安德海在門檻外說:“回主子,這麼晚了,又不是十萬火急的事,是不是等明天……”

西太後斥道:“要你多嘴!你去!”

安德海說:“這會兒軍機處有值夜的軍機章京,叫他們拿了給六爺看就是了。”

“掌嘴!”西太後不很嚴厲地喝了一聲,“你越來越不像樣子了,快去。”

安德海這才說:“奴才這就去。”跑了出去。

11.西太後辦公的養心殿(東曖閣)慈安太後和恭親王奕沂被叫來了,他們看了奏折後都麵帶喜色。

奕訴說:“嚇了我一跳。從前大行皇帝在時,一到半夜三更喊我來,總是提心吊膽,不是這地方叫長毛攻占了,就是哪個督撫大員叫長毛殺了,四處告急……”

慈禧太後說:“怎麼,叫你過來聽聽喜訊耽誤了你的覺嗎?”

奕沂說:“太後說哪去了!這樣的好消息天天有,奴才也不煩,不睡覺也樂意。”

“這左宗棠還不是個白吃飯的。”西太後又拿起了他的折子,“字寫得也不壞,可不怎麼正道,不是橫平豎直。”

奕沂說:“自成一體。”

慈安太後說:“大行皇帝在時,就把左宗棠的名字寫在屏風的賢良榜上了,那時左宗棠還是個白丁,先帝識人哪。”

慈禧太後問:“按例,該給這左宗棠什麼封賞啊?”

奕沂說:“按李鴻章打下蘇州的成例辦吧。賞黃馬褂、加太子少保銜。”

西太後說:“這樣不虧待他了,是吧?”她是在問東太後,東太後說:“前有車,後有轍,他也別高過曾國藩、李鴻章去。”

慈禧太後說:“這幾個漢人都是書生,怎麼都會帶兵打仗呢?反倒比勝保、僧格林沁、和春這些人強,這是怎麼回事?”

奕訴說:“八旗兵光抽大煙了,怎能打仗?”

“這得好好治理才行。”慈禧太後說,“這漢人手裏都有了重兵,行不行?我看得防著點。萬一他們若造起反來,我們怎麼辦?”

恭親王說:“奴才已經防著這一手了,現在是不得不用他們,一旦長毛滅了,還能讓他們帶兵嗎?”

慈禧太後點了點頭,說:“現在隻等打下金陵了,那曾國藩哥倆打了保票,可拖了這麼久了,怎麼不見捷報來?是不是力量單薄呀?”

“太後聖明。”奕訴說,“東南四省的軍務已都歸曾國藩節製,可他一直不管浙江。”

“為什麼?”西太後問。

“可能怕招怨。”奕訴說,“左宗棠是個尖酸刻薄之人,沒有曾國藩那麼敦厚,曾國藩有意將浙江劃出去。”

“這可不能準他。”西太後說,“湖州不是還有發匪未剿完嗎?”

奕訴說:“是。發逆楊輔清有幾萬人據著湖州。”

慈禧太後說:“讓左宗棠加緊進剿,然後騰出手來去幫曾國藩一把。說一千道一萬,隻有占了天京,才去了心病。”

“太後聖明。”奕訴說。

“那李鴻章的淮軍在哪裏?”西太後又問。

“此前在嘉定。”奕沂說。

“怎麼也打到浙江去了?”西太後問。

慈安太後也聽明白了:“左宗棠那兒也沒多少長毛了,還用他去幫忙嗎?”

西太後說:“下旨給李鴻章,讓他移師南京,與曾國藩一道去打下南京,也別叫曾家人占了全功。”

“奴才就叫軍機們擬旨。”變沂說,“為了盡快掃平發匪,奴才以為,曾國藩還要破例重用。”

“他已權挽四省,還怎麼重用?”西太後問。

“那除非讓他回北京來當大軍機了。”慈安太後說。

“他回來,指望誰帶兵打長毛?”慈禧太後又提出了質疑。

“這好辦。”奕訴說,“可賞他個協辦大學士的銜兒,他會更加賣力。”

西太後說:“我恍惚記得,先帝在日,說過這樣的話,誰剿滅了長毛,破了南京,可封王,不論他是不是八旗人。”

奕折道:“是有此話。可這是違反祖製的呀。”

西太後哼了一聲,說:“我和慈安太後垂簾聽政,他們不也跳出來說違反租製的嗎?”

這一說奕折不敢再多言了。

慈安太後說:“這事且不忙,南京也沒打下來廖從長計議。”

奕沂又來了一句“太後聖明”。

12.安慶曾國藩衙門曾國藩看到了軍機處用六百裏加急飛遞的上諭後,心情煩躁,三角而有棱的眼睛有些呆滯。

恰巧弟弟曾貞幹從外麵進來,他說:“我下午就押運糧食和銀子回南京。”

曾國藩忽然饒有興趣地問:“你們運去幾十萬兩銀子了,又是餉銀,又是賞銀,大概好多將士都是宦囊鼓脹了吧?”

曾貞幹說:“有的湘勇,幹了四五年,隻要不戰死,也有幾千兩銀子了。”

“他們都把銀子放在何處?”曾國藩問,“總不能帶在身上吧?放在大營裏也不方便啊。行軍打仗,不能一人馱幾箱黃白之物啊。”

曾貞幹大笑起來:“大哥真呆。”

“我怎麼呆?”曾國藩問。

曾貞幹說:“定期有人回鄉,有人雇船往回運,有人家裏來專人取,大營裏才沒有銀子呢。”

曾國藩說:“原來如此。我從前說過,文人不愛錢,武將不惜命,就攻無不取了。現在,我一手創建的湘軍,上上下下這麼愛錢,為何也能打勝仗呢?”

曾貞幹說:“大哥說的是武將不惜命,沒有說武將不愛錢啊!武將愛財而又舍命,大概一樣戰無不勝。”

兄弟二人不禁大笑。

曾貞幹問:“大哥不是有信給九哥嗎?”

“不寫了。”曾國藩以他那特有的移時不語的目光長久注視著曾貞幹。曾貞幹不敢看他的眼睛,就避開了,曾貞幹說:“郭嵩燾說過,你的眼睛最叫人害怕,他說是見者悚然。”

曾國藩說:“其人優劣,心地如何,沒有能逃過我眼睛的。你知道我為什麼看你良久嗎?”

曾貞幹問:“大哥看我心優劣嗎?”

“我看你心中空洞無物。”曾國藩說,“朝廷一日內連下六道上諭,令李鴻章從浙北移師金陵,你明白其中之意嗎?”

曾貞幹果真想得很簡單:“朝廷急了,怪咱們慢慢吞吞。李鴻章的洋槍洋炮是很厲害的。他若一到,打下金陵,指日可待了。”

“老九也會這麼想嗎?”曾國藩撚著他的胡須問。

“他倒不這麼想。”曾貞幹說,“九帥的胃口可大了。他從小就是這樣,恨不能全天下的事他一人包辦。”

“他比你有心計。”曾國藩說,“朝廷是不想讓咱曾家占了全功,功高震主啊。

我倒不想震主,更沒有野心,不過到嘴的肥肉讓與人,我也心有不甘。我的意思你明白了嗎?”

曾貞幹經他點撥總算開了竅,他說:“明白了,我回去和九帥抓緊攻城,搶在李鴻章到來之前攻下南京。”

“對了。”曾國藩那三棱形眼裏閃著光,他說,“李鴻章如是聰明人,他應當別靠近別人的禁地。”

13.嘉定李鴻章書房李鴻章的書房正麵牆上,張掛著一幅中堂,是他自己手書的座右銘:“仰酬君闌,遠對朋友,不要錢,不怕死。”

李鴻章倒顯得十分悠閑,手裏拿一本有插圖的書在看。程學啟進來了,見他在看書,湊過去看看,說:“大帥看起了洋書?”

“譯得不好。”李鴻章說,“不過很有用,是造船的書,我想在上海、福建開設船務局。洋人靠什麼欺我中國?不過是船堅炮利嗎!”

程學啟說:“處處學洋人,我們不也成了洋人了嗎?”

李鴻章笑道:“你那鼻子高不起來,眼珠藍不起來,你怕什麼?”

程學啟說:“隊伍都整裝齊備,什麼時候放炮啟程?”

李鴻章眯起他那對細長的總是帶三分笑的眼睛,問:“往哪裏開拔呀?”

“一天六道上諭,不是讓我們去助攻金陵嗎?”程學啟說。

李鴻章說:“不去。”說得很平淡。

程學啟勸道:“這可是抗命啊。”

李鴻章說:“抗命與奪人口中肥羊相比,哪個輕哪個重?”

程學啟說:“大帥說什麼,沐恩不懂。”

李鴻章哈哈大笑了。他說:“曾公是我的座師,他派他弟弟子植、季洪圍攻南京已快兩年,現指日可下,我們去幹什麼?去搶人功勞?去火中取栗?去分人一杯羹?多麼討厭。我已給子植寫了一封信,叫他放心。”

“大帥怎麼寫的?”程學啟問。

李鴻章拍了拍剛剛上了火漆的信,說:“我告訴他,我不去,我不能窺別人臥榻,不能近別人禁地,叫他放寬心全力攻打,必得全功。”

“大帥真仗義。”程學啟說,“可是那六道上諭不是兒戲呀。”

“這好辦。”李鴻章臉上依然是笑眯眯的神態,“他們打下金陵,一俊遮百醜,朝廷就誰也不責怪了。隻有打不下來,才究人之過,那我可要倒黴了。”

14.天京天王宮殿(一八六四年六月三日)洪秀全已經處在彌留之際了,殿裏站滿了親人、朝臣,李秀成、洪宣嬌、傅善祥和洪天貴福幼天王站在榻前。

為洪秀全號了脈的國醫李俊良離開病榻,神色憂鬱地對李秀成使了個眼色。

李秀成隨國醫走到窗下,國醫說:“挨不過今天了。”

李秀成戚然,對走過來的傅善祥說:“真是屋漏又遭連夜雨呀。後事都準備好了嗎?”

傅善祥說:“洪仁發他們在張羅。”

李秀成說:“國力衰微,天京危在旦夕,我看喪事宜從簡。”

傅善祥說:“洪家人不會答應。洪仁發、洪仁達要大操大辦。”

李秀成歎道:“那他們可就是為太平天國操辦喪事了。”

傅善祥推開了一扇窗子,晚風吹進來一絲涼意,竟有一片黃葉子飄在了水池中,她歎道:“一葉落而知天下秋風這才是春末呀,怎麼有了黃葉了呢?太不吉祥了。”

李秀成問:“今天是初幾?”

傅善祥說:“天曆甲子十四年四月二十一日。”

李秀成又走到了床前。

忽然洪仁發說:“天王精神好多了。”誰也沒有應和,都知道這是回光返照。

洪秀全睜開眼四下看了看說:“仁玕可惜遠在江西督師,沒在朕跟前。”

李秀成湊近洪秀全問:“陛下有何詔旨?”

洪秀全說:“朕要歸天了,天父在召朕回去,爾等大眾安心,朕向天父天兄領到聖兵,回來保固天京。”

就這樣,洪秀全走完了他五十年的人生之路,臨死之際還把希望寄托在他自己也感到虛妄的天父天見身上。

天王寢殿裏傳出了一陣陣哭聲,人們哭他們的精神領袖的去世,也是在哭他們賴以生存的天國末路的來臨,自然也是在哭自己的命運。

李秀成擦拭著淚水,說:“現在不是哭的時候,國不可一日無主,我們奉幼天王登基吧,這樣才能安天京人心,安太平天國天下人心。”

洪宣嬌把洪天貴相扶過來,李秀成第一個跪下去給這十六歲的孩子叩頭。

15.天京城牆上洪宣嬌全副披掛,領著錦繡館女兵在守城。李秀成走過來,說:“清妖在挖地道,用炸藥攻城。”

洪宣嬌說:“穴地攻城是我們太平軍的獨創,現在他們也學會了,來製服我們了。”停了一下她問李秀成:“我們能守多久?”

李秀成說:“全城不過三萬人,能戰鬥的人三四千而已,援軍盼不來,我看就是這幾天了。”

洪宣嬌說:“如果敵人攻入城中,我帶人死守死拚,你殺開一條血路,帶全部精壯衝出去,保護住幼天王,就是你的大功,你們殺奔江西去,去找幹王吧。”

李秀成說:“我與天京共存亡,是早已想好了的,你帶幼天王走。”

“你比我有用。”洪宣嬌說,“太平天國可以沒有洪宣嬌,不能沒有李秀成。”

她說這話時,已淚流滿麵了。她給李秀成跪了下去,說:“天王晚年辦事糊塗,委屈了你,看在天國的分上,我代天王向你托孤了,天王從前對不住你,今後會在天上保佑你……”

李秀成也哭了,他雙手扶起洪宣嬌說:“你放心吧,李秀成為太平天國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辭。”

晚風強勁地從城外空闊之地吹來,插在城頭的大旗呼呼作響,為了壯膽,也為了呼應,守城將士不時地吹牛角號,吆喝著:“看住——清妖!”

16.天京城下(一八六四年七月十九日)地道已經延伸到了城牆下。守城的女兵發現了,立刻先後有十幾個女兵在軍師罩蘭率領下從城上墜繩而下,與挖地道的清兵拚殺,用水澆濕敵人運來的火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