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剛剛醒來的那笙看著底下十丈高的冰柱脫口驚呼,身子一顫便要坐起來。然而冰上光滑無比,她剛一挪動身體便失去了平衡,從高高的冰柱頂端直栽下去。
“啪”地一聲,她被提住腳踝倒著拉了上來。
“這是哪裏?”苗人少女腦中隻記起最後滔天雪浪將自己淹沒的刹那,不由緊緊抓住身側某物、讓身體在這高高的冰柱上保持平衡。
小心地低頭看下去,腳下是一場大風暴過後麵目全非的雪山,而她居然逃出了那一場驚天動地的雪崩,穩穩坐在一根十丈高的冰柱的頂端——那樣的高度讓她看下去隻覺得頭暈目眩。
“是慕士塔格雪山半坡。”忽然,有個聲音回答。
“誰?”震驚於自己未曾開口的想法居然被人知道,那笙驀然回首四顧。然而空蕩蕩的雪山上空茫一片,天空是灰暗的,連那些四處遊弋的僵屍都不見了。她坐在高高的冰柱上,更加緊張起來:“是誰?是誰在說話!”
“是我。”忽然有人回答,還拍了拍她的手,算是招呼。
那笙下意識地低下頭去,就看到自己緊緊拉著一隻蒼白的斷臂,坐在冰柱頂上。
“呀——”她火燒一般放開了手,猛然踉蹌著後退。
“小心!”那個聲音疾呼。然而已經來不及了,那笙不顧一切地退開,身子一歪,立刻從方圓不過三尺的冰柱頂上再次一頭栽了下去。
風呼嘯著從耳畔掠過,她在墜落的刹那才驚覺自己在接近死亡。地上尖利的冰棱如同利劍般迎麵刺來,生的本能讓她脫口驚呼:“救——命!”
“啪”,她忽然覺得腳踝上一緊,身體下落的速度忽然在瞬間減低,然後一隻手伸了過來,抱住她的腰,將她輕輕放到了雪地上。
生死一線。
那笙的腳終於踩上了大地,懸在半空的心也落了地。然而才低下頭,看到自己右手上那枚戒指,再看到攬在自己腰間的斷手,她再度燙著一般地跳了起來,一邊跳著尖叫,一邊用力去掰開那隻斷手:“放開!放開!放開我!”
“放開就放開。”那個聲音漫不經心地說了一句,然後手鬆開來了,斷臂跌落在雪地上,以指為步,懶洋洋“走”到了一邊。
畢竟已經是二度看到這樣詭異的景象,苗人少女終於也稍微鎮靜了下來,遠遠退到一邊,看著雪地上活動的斷手,小心地問:“你……你救了我?”
“當然。”聲音是直接傳入她心底的,那隻手在雪地上立了起來,遙點著她,隨著聲音變出各種手勢,“救了兩次——看來走過天闕之前還要救你好幾次。不過你不用謝我,因為你答應要付出代價的。”
“你……你是上那麼東西啊?”那笙張口結舌地看著那隻斷手,心底寒氣一層層冒起——這隻手究竟算什麼?妖魔?仙鬼?神佛?——似乎哪一樣都不是。
她忽然跳了起來,一把擼下右手的戒指:“還給你!還給你好了!”
然而,無論她如何用力,那枚銀白色的戒指仿佛生了根一般,套在她右手中指上怎麼也摘不下來,越是用力,居然勒得越緊。
“別白費力了。”看到她如此急切地跳著腳想摘下戒指,那個聲音笑了,“再褪,你的手指就要被勒斷了。”
然而一言提醒了苗人少女,那笙想也不想,左手拿起苗刀就是一刀斬了下去!
“呃?”看到如此絕決的舉動,那個聲音第一次表示出了驚訝,“厲害!”
然而刀未曾接觸到手指,那枚戒指陡然閃出了耀眼的光芒——光芒中,仿佛遇到雷擊一般,那笙手裏的刀錚然斷為兩截,直飛出去。她左臂本來就已經折斷,這一下的用力更是痛入骨髓,。
“你手臂上的骨頭斷了。”那隻斷手遙點她的左臂,說,“別使力,得先紮起來。”
“別過來!”看到雪地上“走”過來的手,那笙驚懼交加地退了一步,“你…你別過來!”
那隻手遲疑了一下,忽然笑起來了:“真可悲啊,看你嚇成那樣……我看起來有那麼可怕麼?又不會吃了你。”
那笙看著雪地上那隻蒼白修長的手,難以形容的壓迫力依然排山倒海般用來,不由脫口:“很可怕!——我,我從來沒有對什麼感到過這樣可怕的壓力!……你,你……不管你是什麼,離我遠點!”
“真是無情啊……怎麼說我都是你的救命恩人吧?”那個聲音有點無奈地笑了,然而那隻手卻對她翹起了拇指,“不過,很厲害——你居然能感覺到我已經隱藏掉的力量。不愧是能戴上這隻戒指的通靈者。這麼多年來,這個機緣也算被我等到了。不過……碰上的怎麼是這麼麻煩的小丫頭?”
“我不要了!還給你!你,你別跟著我了。”氣急,那笙用力甩著自己的手,想脫下那隻戒指,“你拿回去,拿回去!”
“嘖嘖,哪有這樣說話不算的……這戒指一戴上去,除非我自己願意,不然它怎麼都不會脫落的。”看到她氣急交加的神色,那個聲音反而譏諷地笑了,“其實你何必這樣怕呢?我不會害你,而你如果沒有我,大約連這慕士塔格峰都下不去,白白成了僵屍的飽餐。”
那笙驀然打了一個寒顫。想到那些此刻暫時消失的僵屍很可能就在雪下,她忽然之間就不敢在雪地上坐,一下子跳了起來。環顧著白茫茫的四野,她心裏的恐懼越發濃了。
“你隻要帶著我過了天闕,到澤之國。”大約看出了她的動搖,心裏那個聲音繼續循循善誘,“你看,很容易的事情啊。我可以護著你平安去往雲荒,而你隻要帶我上路就可以了——我又不重是不是?不像你那樣,沉得死豬般拖都拖不動。”
“你!”畢竟是姑娘家,那笙氣得跳了起來,然而想起方才是對方將自己拉出險境,忽然心裏就是一陣理虧,說不出話來。
“算了,不強人所難。”看到她沉吟不語,那個聲音似乎終於氣餒了,“沒你,我最多多花點時間‘走’到雲荒去,你就留在這裏喂僵屍吧。”
聲音未落,那笙忽然覺得右手中指上的指環忽然一鬆,錚然落入雪地。
“喂!喂!回來!”看到那隻手忽然間向相反方向走去,甩下她一個人在雪地,苗人少女心底覺得一陣孤獨無助的恐懼,終於忍不住大叫起來,“那隻手!你給我回來!”
然而那隻手走得越發快了,五根手指迅速地交替著在雪地上移動著,很快消失在冰棱中——那種無所不在,壓得人喘不過氣來的詭異氣息終於散去,那笙卻驀然感覺到了另外一種肅殺的危險,在空白一片的雪原裏抱著肩瑟瑟發抖。
“我答應你!我答應你!”生怕這隻神秘的手會如同蘇摩一般扔下她徹底消失,那笙慌忙摸索著撿起了戒指,重新戴上中指,高高舉起,對四野大呼,“喏,你看,我把它戴上了!你、你別扔下我!”
然而,聲音消散在風裏,沒有聽到那隻手回答。
那笙不死心,再度喚了一遍,耳邊卻還是呼嘯的風聲。她站在雪地上,恐懼感讓她不敢擅動一步——不知是不是幻覺,她覺得腳底下的雪又動了一下,仿佛什麼破冰而出,抓住了她。
“呀!”那笙隻道蟄伏的僵屍又要再度出沒,嚇得大叫起來,然而等不及她跳開,那隻蒼白的手已經從雪下探出,瞬乎抓住了她的足踝。她一個踉蹌,又一個嘴啃泥跌倒在雪地上。
“哈哈哈哈……”忽然間,那個聲音重新響起來了,笑得得意。
那笙驚魂方定,定睛看去,赫然便是那會走路說話的怪物。
“你!”長長噓了口氣,她一腳踢掉那隻手,掙紮從雪地爬起,“滾開!”
“好,以後就要拜托姑娘你的照顧了。”那得意到囂張的聲音終於收斂了,同時一隻手伸過來,拉住那笙的手,將她從雪地上拉起:“勞駕,請送我去雲荒——而且謹記務必不使任何外人發覺。”
“好了好了!我說過答應你——”那笙沒好氣地回答,一邊站起,想甩開那隻握著她手腕的蒼白的斷手。然而話音未落,她不耐煩的語氣忽然凍結了——抬首之間,看到麵前雪地上拉著她站起的,竟然是一位英俊年輕人。
眉飛入鬢,高冠廣袖,豐神俊美。嘴角上笑謔的神色還未收斂,站在雪地上,看起來如同太陽般光芒四射。
“啊?”那笙目瞪口呆,看著眼前這個神話中降臨一般的男子,“你,你是……”
然而,隻是刹那的失神,眼前的人陡然憑空消失,抓著她的、依然是那隻齊肩而斷的蒼白的手,鮮血淋漓,外表可怖。
“凝結一個幻象給你看一下——”心底那個聲音響起來了,大笑,“記著我英俊瀟灑的樣子,以後你就不用看到我的右手就被嚇住了。你叫什麼名字?”
“呃……”那笙還沒有從方才驚鴻一瞥的驚豔中回過神來,訥訥說不出話來。
“算了,讀了你的心,知道你叫那笙——隻不過按禮節才問你一聲。”那隻手懶得再等,一拉她,“天色不早,快些下山吧。天黑了的話就糟了。”
因為有那隻手的指引,下山的路變得出奇平順容易。那笙輕輕鬆鬆地踩著雪沿著山勢滑下來,一邊對著肩上那隻手提了一連串的問題:
“你是不是人?還是雲荒洲上麵的神仙?或者是妖怪?
“你好像很厲害!怎麼會跑到那個地方去的?你是不是已經死了?
“好奇怪……你能聽懂我說話,我也能聽懂你說話!雲荒上麵也說和中州一樣的話麼?為什麼我不用學就能聽懂?
“雲荒洲上麵都是像你這樣的神仙麼?——哎呀,我忘了雲荒和中州大陸完全不一樣!你們沒有什麼生和死的問題吧?你們吃不吃東西?聽說你們也有國家的耶!那麼你們也有父母兄妹麼?
“對了,想起來你們是不可以用常理來衡量的——難道說……你這樣的狀態,才是平日正常的樣子?你們是不是生下來就四分五裂的,隻有很少時候才四肢完整地湊到一起?對不對?
“呃……對了,好像你隻有兩隻手兩隻腳,太奇怪了!——我還以為雲荒上麵的人長得都和中州人完全不一樣呢,如果你長著八隻腳,我才覺得比較正常啊……”
顯然也是見到了那隻斷手的真身以後,完全沒有了對異類的恐懼感,她好奇地不停發問。那個聲音哀歎了一聲,已經連回答的力氣都沒了。在她問到第九十八個問題的時候,那隻手終於忍不住伸了過來,一把堵住她的嘴:“拜托你消停一下行不?快些走,天就要黑了!”
“天黑了……呃,天黑了又怎麼樣?”那笙用力掙脫那隻手,繼續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