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3章 活著(2 / 3)

狗娃不屑地說:“就他個瘸子?我隨便想個計策就能收拾了他,現在要緊的是你趕緊放手讓我幹。”

李扁頭卻表現出對這個狂熱的兒子的幾分不信任,他說:“這個村上真正能成為你的對手的恰恰就是這個看起來像乏綿羊的娃娃,我擔心你遲早會在他手底下栽跟頭哩。”

被李扁頭高看一眼的冉希望此刻正在家裏實施他的絕食計劃,饑餓的折磨讓他腦門子上掛滿了豆大的汗珠,他還在咬牙堅持著。事情的起因是母親的一句不勝其煩的嘮叨,母親說他是個吃飯不管閑事的二流子,現在懶得家裏有多忙也不肯搭手幫一幫。父親也在一旁添油加醋地說那些年家裏的光陰那麼緊,家裏還是肯花錢供他上學,沒想到供出來一個懶漢二流子,早知這樣還不如直接娶個媳婦子扒扯光陰,念的是什麼爛書!父母話裏的意思很明顯,那就是嫌他是個吃閑飯的多餘人,他的自尊心被他最親愛的人摧毀了,他以為神聖的知識在父母看來竟然是糟蹋錢的下賤東西,他感到他的尊嚴受到了最嚴重的傷害,他孩子氣地想他不吃家裏一嘴飯照樣能活下去,於是他在家裏人過上好日子的時候主動去嚐受饑餓的滋味。他的絕食計劃已經持續了很多天,腸胃裏空蕩蕩的沒一點內容,他乏得連走幾步路的力氣也沒有了,母親也好像忘記了他好幾天沒正經吃過一頓飯,愛招不理地不管他,他決心把這場尊嚴大戰進行到底,後來他竟然餓得忘記了饑餓的感覺了。有時候實在招架不住了,他會走到灶房裏喝一肚子涼水,那種撕心裂肺的難受勁會稍微緩解一下,這時他就爬在床沿上看書寫字,肚腹空空的他卻感到精神上的極大飽滿。有時,母親煮好飯也會喊他一聲,他裝作腸肥腦滿的樣子說自己下過館子了,母親氣憤地說不吃是飽著哩,不哼喚是好著哩。他趕緊到屋子裏抱著久欠食物的肚皮在床上躺一陣,把母親沒有盡頭的嘮叨和饑餓的感覺一並丟在門外。

如此一段時間下來,他瘦得脫了圈,簡直就像剛從非洲難民營回來的。

冉希望決定去村街下館子已是他進入絕食程序的第十天,他想好好犒勞一下他接近崩潰邊緣的腸胃。那天他起了個大早,他在勤勞的家人還沒有起來時就收拾好了屋子,他精心挑選了幾篇最近寫的短篇準備打印一遍寄出去,他把刊有自己的習作的刊物也帶了幾本,他決定找到文化管理部門讓他們幫自己找找出路,看看自己能不能在這條路上走下去。當然,在這之前他的首要任務還是款待自己的肚子,不然一提包的書就足以把他放翻在路途上。

這是他一夜沒合眼苦苦思考的結果。

出門時他照著鏡子把頭發精心梳理了一遍,他特意找出自己最喜歡的白色襯衣配著藍色牛仔褲,咋看都像一個精幹的公家人,如果他站著不動的話。一旦走起路來就是另外一種情景了,他斜扭歪胯的樣子要多難看有多難看,可是他已經習慣了這種走路的姿勢,習慣了人們複雜的眼神,他的心裏也不再把這當作自己的“缺項”,他最緊要的東西不在肢體而在頭腦,他自信自己有辦法用知識改變命運。他滿腹心事地一路向村街走去,迎麵碰到喪魂落魄的李扁頭,李扁頭現在虛弱得像是一陣風就能吹倒,他一步三晃地踟躕在路沿上,早早就向著對麵走過來的冉希望笑眯眯地打招呼:“娃娃今天收拾得這麼幹攢是不是要去相親哩?”冉希望還給他一個笑臉說:“人活到世上總還有比相親更重要的事嘛!”李扁頭索性站在路上不走了,風燭殘年的身子在輕風中擺了擺,他用肯定的語氣附和著冉希望說:“娃娃說得對著哩、好著哩,可人活到世上總要留個根,你們讀書人不是也講究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嘛,你也是老大不小的人了,你總要留上個後讓家裏大人再不要扯心了嘛。”見冉希望沒有停步的意思,李扁頭又向他大聲推銷起賀寡婦的小女兒:“我家紅玲是縣中正經高中畢業生,這陣在縣紡織廠上班,女大當嫁男大當婚,我們做娘老子的也難悵哩。你要是樂意的話,我給你們說合說合。”冉希望蹣跚的身子已經走遠,胃裏翻江倒海得就像有千萬隻蟲子在撕咬,他已經沒有一絲力氣謝絕李扁頭的美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