勸君免談陳寅恪(三)(2 / 2)

不過郭沫若這個“戲言”的水平之高,卻也不能不令人歎服。郭屬龍,陳屬虎,兩人又觀點相左,當然是“龍虎鬥”。郭耳聾,陳目盲,兩人又立場不同,當然是“馬牛風”。但如此之巧對工對絕對,大約也隻有郭沫若才想得出。故龍爭虎鬥唇槍舌劍之餘,也未嚐沒有惺惺相惜。盡管十年以後,郭沫若還是在其新著《李白與杜甫》中對早已含冤去世並無還手之力的陳寅恪殺了個回馬槍。

最慘的是康生,他吃了閉門羹。康生其實也應該算是“讀書人”的。他是毛澤東身邊的“大秀才”,讀過很多書,文筆極好,書畫俱佳,藝術品位也很高,而他的大奸大惡在當時還尚未暴露無遺,或不為外人所知。無論從哪方麵(政治地位或文化修養)講,他都應該見得著陳寅恪的,卻被拒之門外。1949年以後,康生哪碰過這種軟釘子?於是他就來了個“軟著陸”,隻用輕飄飄兩句話,就讓《論再生緣》的出版幾乎成了永無期日的事情。

比康生待遇稍好一點的是周揚。周揚本來也是要吃閉門羹的,隻是因為看陳序經的麵子,不想讓陳序經太為難,陳寅恪才勉強答應見周揚。但周揚在中山大學東南區一號二樓上顯然沒吃到什麼好果子。“陳寅恪的態度是挑戰式的”,而一向辯才無礙的周揚則顯得底氣不足,幾無招架之功。盡管如此,回到招待所後,周揚仍掩飾不住自己的興奮,因為他總算見了陳寅恪一麵。當然,他對陳寅恪的感覺也和許多人一樣:“有點怪”。

比康生更慘的是某些學人。他們遭到了陳寅恪的譏諷甚至痛罵。早在1952年,陳寅恪就寫詩諷刺他的那些北國同仁,還特地把這首詩寄給北京大學教授鄧之誠:“八股文章試帖詩,尊朱頌聖有成規。白頭學究心私喜,眉樣當年又入時”。這顯然是諷刺從1949年到1952年短短三年間,學人們紛紛“棄舊迎新”、“棄暗投明”,放棄輕車熟路的舊研究方法,生吞活剝馬列主義,炮製新八股。其中,便不乏年事甚高者,比如輔仁大學校長、曆史學家陳垣,1949年時六十九歲,當然是“白頭學究”了。1953年底,陳寅恪又當著汪籛的麵,連續兩天怒罵那些加入了民主黨派的朋友,稱之為“無氣節”、“可恥”,喻之為“自投羅網”。據說,陳寅恪大動肝火,“恣意評點人物,怒說前因後果,極其痛快淋漓”。

看來,陳寅恪對所謂“時尚”,所謂“新學”,已是積怨甚深,對那些一心想要“眉樣入時”的“讀書人”,也到了深惡痛絕的地步。

這就決不隻是什麼個性孤傲、性格怪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