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過沭河,越過江蘇——山東的省境界牌,北京吉普在魯南逶迤的山道上疾馳。
江部長坐在司機旁邊的座位上,透過車窗,用欣喜深沉的目光,打量著晨曦中的魯南群山。
盛夏,魯南山區的清晨十分瑰麗多姿。你看,當金輪似的朝陽,突破繚繞的雲霧,把萬縷金光,流瀉到巒腰峰頂的時候,向陽坡上呈現一抹璀燦的華彩,樹叢、石岩都塗上了一層金桔色,像鎏金般輝煌;像珍珠般晶瑩;像瑪瑙般多彩。橫臥在高峰後邊背陰的山崗,則顯得青青蒼蒼,碧沉墨深。乳白色的晨霧,飄遊在山腰,像裹繞著一條精美的喬其紗巾。這是一幅多麼美好的圖畫啊!然而更美的還要算山穀裏綿延幾十裏的工廠。太陽稍稍升高一點,你看吧,綠樹叢中粉牆紅瓦,如青山中的火把,如碧海中的紅旗,真是萬綠叢中點點紅,把山山嶺嶺裝點得分外妖嬈。那如林的煙囪,那噴吐出來的團團白霧,被朝陽的金光一映照,立時變成了五色彩雲,明橙姹紫。從山頂通下來的那一架架高壓電線,被陽光映射,銀星四迸。
多麼瑰麗的早晨啊!就在這明霞晃晃碧霧蒙蒙的晨光中,朝陽大道上,上班的工人已經把自行車鈴按成了一曲交響樂。
“司機同誌,請停車。”江部長拍拍司機的臂膀,又扭身對我說:“老李啊,走馬觀花不行噢!下車吧丨”說著,幾步跨下車來。
我隨著下了車,說:“江部長,沿著五羊河,向上綿延幾十裏全是工廠,憑兩腿一雙眼,怕你看不贏嗽!”
江部長是兄弟軍區的後勤裝備部長,這次來江蘇我們軍開完“裝備革新現場會議”後,想到當年戰鬥過的山區訪問老戰友、老房東。因為當年我曾同江部長在那一塊戰鬥過,所以軍長把當向導的任務交給我了。
“二十多年沒來這個地方了,最後一次還是大軍南下前夕吧?”
“是的。”我努力回憶著,肯定地回答他。
“多少年來,我想著它會變的,但沒想到會變得這麼快。要不是還保留著前麵的紫羅關、擂鼓台、嶽兵山,這綿綿流淌的五羊河,哪還認得出是當年的窮山溝啊!”
“是啊!”我一邊回答,一邊在回憶著當年的情景。在記憶的地圖裏,過去這兒是荒草萋萋、荊棘遍地的荒山,陡壁懸崖,曲曲小徑,山上嶺下,三村五戶,有幾間低矮簡陋的石頭屋。我們的“一擔挑”兵工廠,就在這荒僻的小山村開張了。
我問江部長:“還記得咱們老廠長的模樣嗎?”
“怎麼不記得!滿臉絡腮胡,大嗓門響得像金鍾。”江部長描述著老廠長的音容笑貌,興奮地對我說:“那年一分配,讓我上兵工廠,別提多高興了。過去聽人說工廠有高大的
廠房,機器呼隆隆的響,我估摸著咱八路軍再窮也得有點車間、機器什麼的。一大早就興衝衝跑了幾十裏山路,趕到七女山來報到。接待我的隻大胡子廠長一個人。他看了我的介紹信,就領我到一家鐵匠鋪去吃飯。可是我高興得不覺得餓,一心想看看工廠什麼樣子,一個勁要求老廠長領我去瞧瞧。當時我隻以為工廠保密,離得很遠呢。沒料想老廠長用筷子向地下一指說:‘看吧!’我一看,隻有小爐匠用的一擔挑和一盤鐵砧子。我不相信地笑笑說:‘就這?騙人!’老廠長可沒笑,鄭重其事地對我說:‘笑啥?磨盤砸碌碡,實打實的,再有的就是你和我。’他咽了口唾沫,‘困難,是困難的,但我們能克服,慢慢會好起來,有毛主席的革命路線,有不怕苦不怕死的拚命勁頭,一切都會有的。’我問:‘廠長,這話是誰說的?’老廠長回答:‘大家都這麼說,長征就是這麼過來的,不信你慢慢看吧!’當時我沒明白老廠長的話,過了好久才想過來,後來的實踐,也證明了這一點······”
“部長,上車吧!”沉思自覺路短,轉眼已走了好遠一段路程了,司機催促我們上車了。
車行在鋪滿陽光的柏油大道上,路麵像一匹閃光的錦緞,陽光透過路旁高大濃密的白楊枝葉,投下一個又一個光圈,好象錦上添花。
江部長興致盎然地看著斑斕的道路,忽然笑了起來。我問他笑什麼,他說:“我笑老廠長那個倔老頭,有一次在四駝嶺下吳九莊,發火藥著火了,眼看就要燒著近旁的炸藥,他提起一桶水,一個箭步衝過去。大家七嘴八舌地呼喊:‘快回來,危險!’‘你不要命啦?’可是他絲毫不顧,硬衝上去了,大家讓老廠長的無聲行動感動了,你鏟土,我撲打,硬是把熊熊蔓延的大火撲滅了。從那以後,我們都叫他‘倔老頭’,‘不要命。’他聽了哈哈一笑,敞開金鍾般的嗓門說:‘幹革命不冒點風險,不拚命能行?不是大夥拚命救,這炸藥就全完啦。你們想想這一桶桶炸藥做成子彈、手榴彈、地雷,能消滅多少敵人,能救多少鄉親?’”江部長深沉地回憶著,話聲裏充滿了愛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