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老廠長現在還是老樣子,今年整七十三歲,退休多年了,在江蘇省委工作的兒子讓他回南京度晚年,他說工廠離不開他,他也離不開工廠。去年野營經過這裏,我特地去看了看他。嗨!這個當了近三十年的廣長,還是住在建廠初期的工棚裏。手腳成天價閑不住,不是在廠裏東走西串地撿廢料,就是參加車間的技術革新會。不是給子弟學校的孩子上課講傳統,就是在政治夜校帶著花鏡讀馬列······什麼‘閑不住’、‘管得寬’、‘活字典’,外號一串一串的。昨天我打電話告訴說你要去看望他,找了老半天也沒找到他,聽說又下車間了。”
江部長高興地說:“他還保持著革命戰爭時期那麼一股子勁,這點就很值得我們學習啊!”
我讚同地點了點頭。車子緩緩開著,車窗好象一架攝影機,把巍巍矗立的煉油塔,隆隆轟鳴的礦山天車井架,往來奔跑的十輪卡車,一個鏡頭一個鏡頭地攝進車窗。但是等不及細看一眼,就又倏地閃向車後去了。吉普車加大油門,衝上一個高坡,前麵一個山頭擋住了去路,司機按幾聲喇叭,往左一打方向盤,拐過山頭,眼前豁然開朗,山這邊又是一番天地。
吉普車穩穩地停在工廣附近。
一位須發斑白的老人,臂肘裏挎個紫穗槐條編的圓筐,筐裏裝滿了廢銅舊鐵,正站在廠門口了望著什麼。他年紀雖高,身體卻非常壯健。我對江部長說:“那就是老廠長。”
“老廠長!”
“唔!”老人耳不聾,眼不花,手搭涼棚,朝我們望著,一下就認出了我。“喔!大李啊!”他還是當年那親切的稱呼。
我說:“您看,這是誰?”
他仔細地辨認著,江部長閉著嘴讓老人打量。
“大江!”老廠長認出來了,肯定地說:“是大江,昨天廠革委會告訴我說有客人來,可沒想到是你這個稀客。什麼風把你們這些忙人吹來啦?”老廠長的聲音,還象金鍾那麼響,意外的會見,使他分外激動,緊緊拉著江部長的手不放。
“可不是嘛!多少年了,一直在打聽你,要不是這次來開會,還真難找,多虧碰上老李,才知道你還在這山溝溝的兵工廠裏。”
“唔,到底是老夥計了,總算沒忘記這條窮山溝。”
“忘不了。美不過家鄉水,親不過革命人嘛,摸著身上的傷疤,就想起要來飯喂養我的房東大嫂,舍身救護我的大爺大娘。忘不了,啥時也忘不了啊!”一提起往事,江部長是那樣激動。
“對!對!不光咱們不能忘,還要教育子孫後代也不能忘記戰爭年代的艱苦。好吧!看看咱這‘一擔挑’兵工廠吧!”
“一擔挑?”司機不明原委,驚疑地問:“老同誌,這工廠大的怕萬噸巨輪也難裝得下啊!”
老廣長爽朗地笑著說:“是啊!家大業大,萬噸巨輪裝不下,可是當年創業時,就隻一擔挑子。走吧,辦個手續進廠看看。”
“老同誌,兄弟軍區的首長還辦什麼手續?”司機走上前去,小聲對老廠長嘀咕著。
老人風趣地說:“無規矩不成方圓,這是紀律,懂嗎?小夥子,紀律!”
老廠長還象當年那樣一絲不苟,我和江部長相視一笑,心裏都充滿著對老廣長的崇敬。
在傳達室登了記,我們踏進廠門,老人指指點點說:“看看吧!大江,看看今天,想崽想過去,真是一個天一個地啊!”他指著一排自動化機床說:“這是咱們自己設計,自己製造的。沒有圖紙,沒有設備,螞蟻啃骨頭,一點一點啃出來的。靠大慶精神,靠無產階級的誌氣、拚勁造出來的。還記得吧,咱常說的那句話,‘有了毛主席革命路線,有不怕苦不怕死的拚命勁頭,我們一切都會有的。’”
江部長連聲說:“記得!記得!”說完,他呆呆地看著流水般往外流淌的成品,長舒了一口氣,陷入了沉思······
你在想什麼呢?老戰友!
是不是在想“一擔挑”兵工廠剛開張的那一幕?
是的,那是難忘的一幕嗬!
老廠長領著咱這幫長工出身的小夥子,用一副挑子擔著全部家當,來到嶽兵山下,辦起了兵工廠。一隻煤油桶做成了小化鐵爐,小小的爐膛,一次隻裝四個盛一斤多鐵的小坩堝。小風箱呼噠起來了,炭火燒紅了,鐵水迸出燦爛的火花,映紅了我們的臉,煉紅了我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