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複一年地過去了,年複一年地過去了。就象烏雲遮不住陽光一樣,真理是封鎖不住的。在異國流落的第十四個年頭,獲悉祖國獲得了獨立、解放。東方泰捧著母親似的土,同妻子一起歡慶勝利。那時資產階級的報紙,把共產黨描繪成洪水猛獸。可是真理隨著春風四處飄傳,從那以後,新中國的消息,不斷地傳到巴厘島。東方泰從港口碼頭上的中國海員昂首挺胸的氣概和表情,認識了強盛祖國;從備受世人尊敬的外交櫥窗裏,認識了新生的祖國。他看到過老家山東的幾張建設照片,他在宣傳櫥窗前逗留了整整一點多鍾。
他對著那些照片,默默地呼喚過,祖國啊,您站起來啦!我老東方多想回去好好看看您啊!
蒂菲利浦家家戶戶的庭院裏,都有寶塔似的神龕,處處豎立著怪眼圓睜的濕娃石象。東方泰把母親似的土,珍藏在祌龕裏。妻子柯伊艾蒂信奉濕娃,他則供奉母親似的土。
地球不停地轉哪轉,歲月的皺紋不斷地添哪添。熱帶風雨和沉重的生活擔子,給東方泰兩鬢塗上了淡淡的銀霜。東方泰在一家造船廠作工,柯伊艾蒂在一家水果店裏當店員。他們有一個兒子,一個女兒。女兒東方珠誕生的時候,快活樂天的浦芬舅舅,用小錘敲擊著甘姆鸞,奏著喜慶的樂曲,時而沉緩,時而激昂。全村的姑娘,都被浦芬舅舅請來了,她們亮著舞扇,合著甘姆鸞的節拍,翩翩起舞,慶賀東方珠的誕生。
女兒長到十歲,還沒能踏進學堂門。一是沒錢,二是臭苦力家的撿破爛丫頭,不能同少爺小姐們一塊上課。東方珠是個倔強的姑娘,她是蒂菲利浦村第一個不銼牙的少女,當教長非難她的時候,她朗聲回答:“我是中國人,從來就不貪愛財貨。”
東方泰十分疼愛自己的子女,學校門進不去,他特請了要好的僑胞,教兒女識漢字,固執地教給他們膠縣的土話。每當七月七日到來,他會千方百計炸一鍋麵魚,作一些合子餅,在月夜和兒女們坐在庭院裏,指著滿天繁星,教他們識別牛郎星、織女星。每當八月十五,明月高掛在火山上的時候,他會流著眼淚,從濕娃石象的神龕下取出母親似的土,對在異國出生的兒女講中國人民反抗異族侵略者的故事。
祖國的每時每刻,都在牽著遊子的心。
一九六三年,反華的惡浪席卷了巴厘,東方泰全家一起被關進了集中營。
祖國來營救她的兒女了,人民的救星派來了光華輪。十五歲的珠要回國,她說:“我是有祖國的,不在這裏受人欺淩。”她舉著一麵自己一針一線繡的綴有五顆金星的紅旗,站在集中營門口,痛斥反動派。
反動派想撕毀紅旗,這是撕毀僑胞的心啊!東方泰和僑胞們,一起衝上去拚命衛護。頭被警棍打破了,催淚彈扔來了,高壓水龍射過來了,這一切都算得了什麼呢!東方珠頑強地屹立著,五星紅旗在她手中高高飄揚。
老伴柯伊艾蒂以放走女兒的代價,緊緊地拉住了兒子、孫女和老頭。
東方泰從濕娃石象的神龕裏,取來了那包母親似的土,交給女兒一半,囑咐她帶給祖國。
後來,浦芬舅舅把他們一家人送出了巴厘,在阿隆島柯伊艾蒂一個當橡膠園主的闊叔叔家當苦工。
女兒來信了,一封一封又一封,她上學了,上速成小學,又上速成中學。
女兒來信了,每一封信都是詩,每一封信都是畫,這詩情畫意,給東方泰描繪了一幅無比壯麗、雄偉、錦繡、光明的畫圖。
女兒的眼睛就是他的眼睛,祖國真的變了,女兒用人間天堂來形容她。女兒把毛主席比作大救星,把共產黨比作親爹娘。
這一封封信啊,牽動了老東方深埋在心底的回歸祖國的宿念。這一封封信對柯伊艾蒂來說,是最好不過的定心丸。
他和柯伊艾蒂商量好,全家省吃儉用,一定要攢足路費回去看看祖國、故鄉、女兒。
那一年女兒來信說她參加了紅衛兵,參加了文化大革命,跟隨毛主席向走資派進行不屈不撓的鬥爭。
又隔了一年,女兒來信談,她放棄了進大學和進國營工廠的想法,決心上山下鄉當農民。
柯伊艾蒂為了這個成天價嘟噥,可是東方泰紋絲不動,他想:把女兒交給共產黨、毛主席沒什麼不放心的。幾億人的大國都理整得象天堂,幾億人民都教育得思想進步,那麼女兒聽毛主席的話,一定錯不了。他說:“女兒說了,社會主義祖國的農村,比在資本主義社會賣苦力強百倍,那是用自己的雙手,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是主人,而在這裏是給資本家當奴隸。”
全家省吃儉用,攢了七八年,還是不夠回國的路費。
今年二月,女兒來信告訴了兩件天大的喜事:黨和人民給了她巨大的榮譽,她被推選為人民代表到北京參加了四屆人大,幸福地見到了偉大領袖毛主席和敬愛的周總理,和中央的領導同誌一起商討國家大事。
柯伊艾蒂象著了魔,捧著女兒的信,到處奔走相告。她告訴鄉鄰,他們的珠兒當上了“議員”,見到毛主席了!甘姆鸞敲了一夜,全村的窮人,慶祝老東方的女兒在社會主義中國的進步。
女兒還告訴父母,經過偉大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祖國的麵貌發生了深刻的變化,新生事物象破土的春筍,象鮮豔的百花。她自己經過文化大革命的洗禮,上山下鄉運動的鍛煉,已經由一個紅衛兵小將成長為偉大光榮的中國共產黨的一名戰士,並且擔起了共青團地委書記的重擔。
柯伊艾蒂興奮之後,開始疑慮起來,她不相信,也不理解,一個苦工的女兒,怎麼能當上八億人尊敬的“議員”,一個手握鋤鐮的歸國僑胞,怎麼會得到如此崇高的榮譽?可是白紙黑字,女兒清秀的筆跡不容置疑。是的,老柯伊艾蒂啊,你的女兒沒作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業,她是按照毛主席的話,在紮紮實實地邁著步子,於是人民信任她,器重她。她當之無愧地代表人民,帶著人民的心,走進最高的會議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