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死了?”

“千真萬確!那天死的,昨天入土了,就埋在他那破房子後邊……”

“好、好、太好了……”

“是啊是啊,該怎麼進行,就可以怎麼進行了。我大老遠的,親自跑來告訴……”

“放心,你那成股不變,我得立刻把情況彙報給公司的頭兒,他正急呢,聽了肯定高興。你別忙走,我請你吃午飯!……”

說話的是位村長和省城一家文化產品公司的項目經理……

“他是個好人。”

“當然。”

“就是太軸,不開竅。”

“可不,越老越軸了。”

“不管誰,都得跟上時代。非與時代別著股勁兒,那能有好結果?”

“他的姓也不好。哪有姓那麼古怪的姓的?也許是他命裏注定。”

“他死了,事情該好辦了吧?”

“好辦了好辦了,聽村長說,明天就組織咱們上山!”

……

說話的,是壁前村的些個村民。他們說了一陣話,便都望著大山出神,一個個若有所思。那山就在他們眼前,幾乎可以用近在咫尺來形容。說那是山自然沒錯,其實是一麵巨大的山壁,六七百米高,寬約一裏。銅色的岩石層層疊疊壘成了那壁,近看才能看出凸凹來,遠看極平,如銅鏡。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由這山壁體現得令人驚歎,令人訝異得感到震撼。山泉一年四季貼著壁麵往下淌,在壁底形成一處潭;溢出後,從一堆堆亂石中穿流而過,聚為溪,奔往遠處的河。村人們皆飲用那潭或溪的水。離水最近的人家,不買水缸,隨時用盆去舀用桶去拎。但這山卻沒名。山也罷,水也罷,其名都是人起的,或由傳說得來的。關於這山,並無什麼傳說。而從前的村人,皆沒文化,偏又認為給一座山起名當然最該是有文化的人或當官的人才有資格的事,所以一直等著他們來給起個好名。左等也不見位有文化的人來,右等也不見位當官的人來,便一直沒名。沒名村人們也不覺得多麼遺憾,漸漸的也就習慣於家住一座無名的山下了。他們自己都將這山叫作“咱們那山”。互相發誓,每說“咱們那山作證”,或“讓咱們那山掉下塊石頭砸死我!”

斯時已是黃昏,夕陽血紅,斜懸巨壁上方,銅色的淌水不止的壁體,經夕陽的餘輝映照,仿佛也透出紅色了……

被議論的死者,村人們稱他行阿公,前天死在自己低矮潮濕的破木板房裏。伏在桌上死的,地上碎著酒瓶。縣裏的法醫說,是由於飲酒過量,腦血管突然破裂。有了法醫的這一結論,村長動員幾個人,當天匆匆將他埋了。他是一輩子沒結過婚的人,無兒無女無親無戚,連個為他戴孝的人也沒有。

53年前,一位地質專家從省城被發配到這個村來接受改造,跟著個相依為命的醜少年。押送者交待村黨支部——那專家是個有真才實學的人物,對國家還是有用的,改造對他是短時期的,萬不可隨便把他給折騰死了。而那少年並非他的親子,隻不過是他在兵荒馬亂的抗日年代收養的一個孤兒……

專家姓“子車”,他叫那少年“行”。村人們從沒聽說過那麼古怪的姓名,都叫專家“車先生”,叫少年“小車”。村人們確實沒折騰“車先生”,對“小車”也挺有人性的。義父子二人和村人們一樣出工,享受一樣的記分對待。當年少男少女參加集體勞動是很普遍的事,但隻能記半分,大人們都叫他們“半拉子”。

那時,山頂生長著二三百株大樹,不少是活了幾百近千年的古樹。第二年,縣裏來了一大隊人馬,要將山頂的樹一股腦伐倒。有位煉鋼方麵的專家也登上了山頂,據他說,用那些古樹破成的木柴方能燒成一等的炭,而用一等的炭方能煉出上等的鋼。“車先生”自然也跟到了山上,他不但自己拒伐,竟還敢阻止別人。他說山體是“泥抱石”構成的,巨壁不塌,全靠二三百株古樹的根深紮地下,在“泥抱石”之間又形成了“根抱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