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君是我朋友,一位“環保”專家。九十年代初,他以博士身份從國外甫一歸來,便為國內的“環保”問題四處奔走,大聲疾呼。可以說,他是中國最早的一位能以專業頭腦傳播“環保”思想的人。現在,他任職於某大學,成為博士生導師,業已桃李滿天下矣。中國之“環保”領域中,其弟子多多,皆是有貢獻者。他也經常飛往國外參加各種“環保”會議,向世界宣講中國之“環保”現狀……
我第一次見到他,是在區“人大”組織的代表學習活動中。屈指算來,六七年前的事了。他作為專家,向二十幾名區人大代表介紹世界“環保”經驗。中午吃飯時,我恰坐於他的旁邊。主食是米飯,也有麵條。他要了一碗米飯,持箸端碗之際,叫住服務員姑娘,望著一桌羹肴小聲問:“有榨菜麼?”
服務員姑娘搖頭後說,有泡菜,有食堂自醃的小鹹菜,有南方辣菜,還有腐乳,就是沒有榨菜。
他卻說:“怎麼可以沒有榨菜呢?榨菜,必然應該有的啊!”
服務員姑娘說:“那,就隻能為您現去買一小袋了。”
眾人都看得分明,人家服務員姑娘那麼說,顯然等於軟軟地“將”了他一“軍”,使他認清形勢,能在沒有榨菜的特殊情況下,順利地將一碗米飯吃下去。
不料他趕緊說:“那多謝了,那多謝了!”
服務員姑娘愣了愣,不樂意地離去。
他見眾人都在費解地望他,神色頗不自然,連道:“見笑見笑,對我來說,米飯還是就著榨菜才香。毛病,毛病……”
眾人都未接言,默默陪笑而已。
我心裏暗想,當然是毛病!覺得眾人心裏,肯定與我同感。
他呢,則幹脆垂手而坐,直等到人家服務員姑娘為他買來了一小袋榨菜;於是撕開,全部抖在碗中,拌幾拌,大快朵頤。
後來,我又在別的場合見到過他幾次,竟成朋友。對於他的經曆,尤其他與榨菜的親密關係,漸漸了解:
A君原本是北方林區的一個孩子,他上小學四年級時,逢“文革”年代。“文革”對於中國當年的中小學生們,大抵也留下過某些愉快的回憶。比之於今天皆被逼迫成了分數的奴婢的中小學生,當年的中小學生們簡直可以說“幸福”無比了。逃學之事,蔚然成風。在那樣的年代,全中國的中小學生沒多少真的“以學為主”的,絕大多數以玩為主。尤其像A君那樣一些當年的北方林區的孩子,用A君的話說,是“從早到晚,一心隻想著怎麼玩兒。”
“對於孩子,我們林區有意思的事兒太多了呀!那個年代,我們快玩瘋了。我的四年級同學中,居然有識字不足一百個的,還居然有背不下乘法口訣的。別說我們些個孩子認為讀書無用了,連我們的父母差不多也都這麼認為啊!我們的小學校,在林場的場部。我們結伴從家裏走到場部去,得走一個來小時。即使離開家門時,都是打算不逃課的,但半路一發現吸引我們的事兒,比如一個馬蜂窩,一個鳥巢,一隻大個兒的青蛙,或一隻蜻蜓王,便又集體逃課沒商量了。因為堅持上學的學生越來越少,老師們都找借口調離了學校。我四年級還沒讀完,學校合並到縣城去了。這麼一來,我們上學更遠,便都索性輟學了。家長們懶得管我們,不是家長的大人們對我們的種種玩法淘法也早已司空見慣,我們仿佛成了林區的一群小野生動物,整天糾結在一起東遊西逛,為了滿足心理快感,也每幹點兒壞事。比如偷幾串張家院子裏曬的蘑菇,悄悄掛到李家的院子裏去,看兩家的人因而吵起來了,我們大為開心。又比如見誰家院子裏的花啦菜啦的長得好,沒招蟲,我們就活捉一罐頭瓶毛蟲,隔著板障子,將罐頭瓶扔進誰家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