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3章 關於民族與民族主義之斷想(1 / 1)

有民族,便有民族主義。

正如有人,便有人性現象。

說到底,民族主義也是人性現象。

人和其所屬的民族的關係,仿佛動物和種群的關係。倘若某一動物種群之命運處於危亡關頭,會刺激它們中的一些表現出拯救種群的責任感,曰動物本能。這時候它們集體是緊張的,一些敏感的由緊張而狂暴,並且極富犧牲精神。原本凶猛的,更加凶猛。原本膽小的,居然變得勇敢。

據我所知,建國以後,內蒙大草原有的地方發生過狼患,於是進行過滅狼運動。滅到後來,少數被追剿的狼,凶猛如獅,反撲起來以一當十……

三年自然災害時期,建設西北的三線勞動大軍饑餓難挨,組成獵隊,駕著卡車獵殺野羊。後來有的野羊,大抵是雄羊,或做了母親沒有多久;它們不再拚命逃竄,反而迎著卡車,迎著子彈躍過去,竟能縱到卡車上,以角撞人……

人比動物高級得多。所以動物們的種群反抗表現,無論多麼壯烈乃至慘烈,也是談不上是主義的。而人在捍衛民族利益之時,不但做,還要說。說是為了喚起更多的人和自己一樣。一說之下,主義產生。

任何主義皆載於文字或語言。

載於任何國家的任何民族的民族主義文字或語言,都不可能不是強烈的發燙的。

譬如我們的國歌。

又譬如美國獨立戰爭時期帕特裏克·亨利那一篇大聲疾呼於議會的著名演講《不自由,毋寧死》:

“假如我們想獲得自由,並維護我們多年以來為之獻身的權力;假如我們不願徹底放棄我們多年來的鬥爭,不獲全勝,決不收兵。那麼,我們就必須戰鬥!我再重複一遍,我們必須戰鬥!……”

“囚禁我們的枷鎖已經鑄成,叮當的鐐銬聲已經在波士頓的草原上回響,戰爭已經無可避免——讓它來吧!我重複一遍,讓它來吧!……”

“難道生命就這麼可貴?和平就這麼甜蜜?竟值得以鐐銬和被奴役作為代價?……”

“我不知道別人會如何行事,至於我,不戰勝,毋寧死!”

此篇著名演講,在美國獨立文獻史上占有極重要極特殊的地位。

一個民族也罷,一個國家也罷,甚至一個階級也罷,沒有一些帕特裏克·亨利式的人物是可悲的。那將意味著,雖曰民族,曰國家,卻隻不過是一盤散沙;暴力當前,屠刀之下,或成案上俎肉,或淪為失語畜類。

但,若一個民族,一個國家,或一個階級,動輒齊聲叱吒——“我們必須戰鬥!”、“讓它來吧!”那也是很令人瞠目結舌的。

因為古今中外,當民族與民族;國家與國家;階級與階級發生利益衝突之時,戰爭不應成為首選的解決方式。

“我們必須戰鬥!”

“讓它來吧!”

在特定的情況下,是豪言壯語,體現英雄氣概。否則,類似山大王語耳——京劇中山大王們開打前常說的台詞便是:“放馬過來,與爾拚個魚死網破!”……

還有另一篇同樣著名的演講,便是馬丁·路德·金的《我有一個夢想》。他在堅定不移地表達了將爭取美國黑人人權的鬥爭進行到底之決心的同時,也發自肺腑地說:

“但是,對於站在通向正義之宮艱險門檻上的人們,有一些話我必須要說。在我們爭取合法地位的過程中,切不要錯誤行事適得其反……”

“我們應該永遠得體地、不失理據地進行鬥爭。我們不能容許我們的抗議淪為暴力行動,我們應該不斷升華用理性力量而非宣泄方式進行鬥爭的境界……”

帕特裏克·亨利是任何一個民族和國家都不可或缺的人物。

馬丁·路德·金也是。

在需要帕特裏克·亨利的時候,強烈的民族主義其實便是強烈的愛國主義。

而在需要馬丁·路德·金的時候,“我們必須戰鬥!”、“讓它來吧!”之類話語,也許什麼主義都不是,而隻不過是宣泄。

無論對一個人,抑或一個民族,一個國家,宣泄都不是維護和提升尊嚴的最好方式——對於並非顯然處於弱勢的人、民族、國家,恰恰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