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似
左和右,是一對兒。有右才有左,反過來說,沒有左,也就沒有右。比如人的五官,鼻子是隻有一個的,就無所謂左右;
手,卻有兩隻,於是乎有了左右之分,打起乒乓球來,左邊和右邊的打法,也不一樣。
這是“近取諸身”的事情。左右的分別在身上的影響到底還不太大,但後來卻應用到別的事物去了。從漢以來,官職尚右,右就吃了香;“左遷”,那是降官的稱謂。李白聞王昌齡左遷,就傷感得要命,“我寄愁心與明月”,他的心竟要伴隨王昌齡“到夜郎西”去了。
隻有過那麼一件事,左勝利了。就是當呂氏專政,周勃要起來推翻諸呂的時候,號令軍中,“為呂氏右袒,為劉氏左袒”。
全軍都把左臂露了出來,一致擁劉,終於滅了呂氏。那時穿的大概是戲台上那種束帶的衣服,沒有釘上像今天的五個鈕扣,把臂甩出來是容易的,因此用作表態的辦法。“左袒”這個詞,就是由此而來的。這種表決方法,也許比舉手表決法還古老。在歐洲,法國大革命時代的雅各賓黨,似乎也使用過,那時法國服式如何,我不得而知。這種表態法雖然比舉手麻煩,但卻顯得鄭重。
左、右派成為改革、急進的代名詞,那是在歐洲先出現的。
原先也是資產階級的玩意兒。等到無產階級登上舞台之後,在舊世界看來,無產階級當然是左派了。在中國,“苦迭撻”之後,“左傾”便成了最大的罪名,曾經使多少革命者的人頭落地。敢說個“左”字的,能有幾人?
至於右傾,那當然隻能是革命隊伍才使用的名詞。這樣,“左”、“右”就成了鬥爭的對立麵。左也就吃香了起來。“右”成了人人怕沾的字眼。“右”的帽子,曾使幾百萬中國人將近二十年翻不了身。
但其實,左、右都隻是一個比較空泛的概念,如果離開了實事求是,那麼,從左邊犯錯誤和從右邊犯錯誤,都一樣是危險的。拿開汽車為例,從左邊翻車,未必就比從右邊翻下去好一些。但盡管這樣,人們寧可左,因為同右離開得愈遠似乎就愈安全。於是乎有了一個潮流,叫做寧左勿右。這當然是一種畸形的思想,但卻盛行了多少年!
如果一個人在走路,也實行寧左勿右的話,那麼,不消說是會愈走就離開正道愈遠的。倘有人大喝一聲,喂,你向中間靠一靠吧,他大概會照辦的。政治上卻不這樣。不少人愛一個勁左下去,伊於胡底,因為在他看來,要向中間靠,那就是放棄了左,在向右靠攏了,可怕!這樣,就沒有了中線,“適宜”、“恰當”等字眼也從政治生活中給否定了。
林彪、江青兩個幫,利用了這種畸形的心理,進一步鼓吹愈左愈好。於是爆發了極左的大災難。這一回,甚至索性以人命為兒戲,以喪失他人的人的尊嚴為樂趣了——大災難後遺症,又何止在一代人身上?捅小刀子,在馬路上攔截少女加以侮辱,種種擾亂社會治安的行為,根子都得追溯到這上頭來。
有一件事,我一直到現在,因別人提醒才發現,那就是,“九大”前後許多照相,林彪、江青和他們的一幫總必須坐在左邊,一些老帥隻能坐在右邊,次次如此。實在奇怪。人類曆史上有過拜物教,連照相也弄到這地步,不簡直成了一種“拜左教”了嗎?
大概正由於這樣,所以盡管經過了十年的大災難,寧左勿右的陰魂並不容易散去;任何東西,帶上了某種“教”的意味,要改變就不容易了。
現在不是要大力進行經濟上的調整嗎?這調整,就是為多少年來過了頭的東西做糾正的工作。政治上過了頭,傷的是人;經濟上過了頭,還得造成國家的經濟危機。隻有“退夠”。退回到正路上來,才能穩步前進。這叫做正,不是右。但正像有一幅漫畫所畫的那樣,兩隻眼都長在左邊的人,總把正的東西叫做右。
這種畸形的眼睛,也到了自己調整調整的時候了吧。
寧左勿右害了國家,害了人民,但決不能說:那麼,寧右勿左大概是好的。物極必反,但物反不要必極。像文藝上,過去不給寫戀愛不好,一反過來,就什麼都得有戀愛才時尚,怪不得中學生要寫信給報社叫苦了。當然,我意思不是說寫戀愛是右,但生活並非隻給作家提供戀愛的材料,比方說,除了愛情之外,還有愛國。在當前,非常迫切需要對青少年進行愛國主義的教育,文藝也是有責任的。
我真希望,人們能不再在左右兩個字上兜圈子或走綱線,那辦法,便是實事求是,便是講科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