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胡天八月(二)(2 / 2)

“這家的商隊沒人了麼,要一個女娃來押貨。”突厥領在風靈跟前勒住馬,語帶戲謔地笑道,出口竟是一口粟特話。風靈兩彎順暢濃秀的新月眉頓立起來,杏眼圓睜,卻並不與他答話,手中的長刀順勢便劈刺出去。

那突厥領隻隨意翻了翻手腕,長刀便叫他手中的闊刀擋開,豈料長刀隻是虛虛地晃過,在那突厥領抬手翻腕的瞬間,風靈勢如閃電地收回刀鋒,貼著馬脖子半俯下身,直朝他肋下刺去。

突厥領並不抵擋,眼見著刃尖離他的左肋隻有兩指長的距離,他驀地向右倒去,突然自馬上消失了一般,風靈一刀撲空,收不住勢頭,向前直衝了過去。隻這一刹那的功夫,消失的突厥領倏地從馬肚下又翻坐回馬背。風靈隻覺手腕一陣震麻,長刀不知如何便到了那突厥人手中。他探手一劃,便將風靈頭上的卷簷虛帽連同遮麵的紗帛一同挑飛出去。

頭頂的束縛乍然消失,一條斜斜編起的長辮落到她的一側肩頭,半散開來。風靈猝然頓住,同樣目瞪口呆的還有麵對麵的那突厥人。她抬頭望去,見他正滿目疑惑地瞪著自己。

滯了幾息,突厥人摸著自己滿是短髯的麵頰,哈哈大笑起來,“竟是個唐家子,端的是一副好眉眼。”一麵調笑一麵催馬朝她挨過來。

風靈抿緊了嘴唇,一手悄悄地摸向自己的烏革靴,那處正有一柄雪亮的彎刀,她恨不能下一刻便將那彎刀直剜入那突厥人的心口。眼見著他愈來愈靠近,已到了她身側一探手便能抓住她胳膊的位置,風靈突朝他嫣然一笑,猛地一矮身子,自烏革靴內抽出彎刀,橫握著便刺過去。

突厥領大半的注意力皆在她忽展的笑顏上,正是滿心探究的當口,猛不防這麼刺來的一刀,彎刀上的寒光快過閃電。他避讓不及,隻得彎曲起一條手臂護住心口,那彎刀直直落在他手肘上,皮肉幾乎與布料同時撕裂,暗紅的鮮血很快將他的衣袖浸染。

突厥領口中出“嘶”的一聲,怒罵道:“賤婢竟敢……”

一語未盡,身後亂聲大作,與方才的廝殺喊罵聲全然不同。突厥領提防著風靈再使陰招,忙拉開自己的馬,稍離了她幾步,一麵警惕地回頭望去。

“葉護!葉護!”一個突厥人策馬飛奔來,慌張快地向那領喊了幾句,風靈能通突厥話,混亂中乍聞“葉護”、“唐軍”幾個詞,大約猜著了幾分。

突厥領即刻麵色大變,回頭深深望了她一眼,浮佻地一笑,“娘子好生有意趣,在下阿史那賀魯,改日再尋娘子敘過。”這回卻是半生不熟的河洛漢話,言罷口含手指打了一聲尖利的呼哨,帶著餘下的突厥人往西奔去。

風靈當下全然明白,眼前這突厥領大約正是乙毗咄6的殘部。突厥人有唐軍,難不成自己的運道竟這樣好,虎口遇險,千鈞一之際恰恰有唐軍來剿?

風靈探身望去,滾滾煙塵中果然綽綽約約地顯出一隊兵馬來,隻不見有旌旗番號豎起。再看先前那一地的幹屍,大半還在那處躺著,又添了幾副新亡的軀體,血水與沙土混在一處,滿地狼藉,觸目寒涼。

“大娘。”佛奴不知從何處跑出來,滿臉未定的驚懼,上上下下地打量她,“你可傷著了?那突厥匪……”

“無礙。”風靈眼睛依舊緊盯著風煙沙塵中越來越清晰的兵馬,隨手揮了揮,“你去驗看驗看咱們的部曲傷了多少,貨物折了多少。”佛奴答應了什麼,她渾然未聽見,隻睜大眼睛看著風沙中躍出的第一人。

卻見那人並未披掛盔甲,隻在瞧不清顏色的圓領窄袖的襴袍外裹了一身輕軟的玄革甲,腰間蹀躞帶上長刀短刃俱備。他身後的百多隨眾也大多此裝扮,不過是襴袍換做了粗麻短褐。若不是一色的玄甲、烏革皂靴,又哪裏瞧得出半點大唐軍兵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