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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真假分明

“什麼,我是假的?”那個假雨生很不屑地從鼻子裏哼了一聲,“豬八戒倒打一耙,告訴你,我有師父給我的如意軟劍為證,有玉瓶中秘藥為證,還有那把銅鑰匙!”

覺空師太點點頭:“不錯,當初杜宣河出去覓藥時,曾與我約定,萬一他請別人送秘藥來,我給他的鑰匙就是他的證物。”說著,從袖中拿出一個銅麒麟鎖,那把鑰匙正插在鎖孔中,覺空師太輕輕一轉,鎖“啪”地打開了,“這確實是我當時給他的那把鑰匙。”

雨生心中好急啊!他說:“師太,這把鑰匙本來是師父給我的,可是,被他騙奪了去!”

“騙奪,他如何騙奪的?”

假雨生搶著接口道:“師太,別信他信口雌黃、胡言亂語,他們是故意在此把水攪混,分明想要延誤我們搶救師母的大事,時間緊迫,請您老快帶我去見師母吧!”

假雨生說得一片懇切真誠,倒使覺空師太有點被打動了,微微點頭:“此話有理。”

“不!”雨生喊道,“師太,他的秘藥是假的!”

“秘藥真假,給師母服了便能見分曉!”假雨生說。

“不能,不能讓師母吃他的藥!”

“難道這秘藥是毒藥?那好,我可以當場驗證!”假雨生說罷,往口中倒了幾滴,還砸了陋嘴,“若有毒,先毒死的是我!”

覺空師太扭頭對雨生說:“你說你是真的,可又拿不出作為證物的鑰匙,叫我怎麼相信你呢?”

說到鑰匙,雨生心中一動,說:“師太,我有一把鑰匙,不過,這鑰匙在我的手心上!”說著,攤開手心給覺空師太看,那手心中央赫然一個十分清晰的鑰匙烙印,那可是硬給燙出來的呀!

覺空師太定睛一看,微微一怔:“阿彌陀佛,這是怎麼回事?”

假雨生不等雨生開口,忙說:“師太,這區區印跡顯然是騙人的鬼把戲,誰知道他是用什麼東西弄出來的!”

覺空師太想了一想,緩緩說道:“我聽杜宣河說過,要配成這秘藥,必須要找到一條雙尾蛇,不知這藥中有沒有這一味異物?”

假雨生一愣,趕緊回答說:“有,有,是我幫師父一起去找到的。”

雨生聽了也是一愣,但隨即搖搖頭說:“不對,這秘藥中要的是雞公蛇。”

覺空師太臉色一變:“你是在胡說,應該是雙尾蛇!”

假雨生也應道:“對,是雙尾蛇!”

雨生則毫無畏懼地說:“是雞公蛇!杜師父就是被這蛇咬了後死去的。”

雨生想起了什麼,搶上一步說:“我師父曾授我一絕招,叫‘脫手追魂”請師太叫他將軟劍給我,我可以當場演示。”

“不行!”假雨生用手護住腰間軟劍,“這是師父傳給我的護身之寶,怎能隨意交給他人。我看你是想奪了我的劍後,就可以乘機對我下毒手!師太,千萬不能答應他呀!”

就在這時,公孫金一拍腦袋:“他不給不要緊,我有辦法!”說罷,他一縱身就跑到外麵去了,一眨眼,竟然拿來一把鋸子,後麵跟著一個小尼姑,進門就說:“庵主,這個人好生無禮,我們正在修剪門口的樹丫,他不由分說,搶了我的鋸子就走!”

覺空師太說:“不妨先借給他用一用吧!”

小尼姑不出聲了。

雨生立刻明白了公孫金的用意,接過那把鋸子,三下兩下將那鋸條拆了下來,也顧不得紮手,抓在手裏掂了掂,那彈性、那韌勁倒也有點兒像軟劍。他猛吸一口氣,用眼瞄了一下這屋子裏的空間,“呼呼”施了四五招後,手腕一抖,那鋸條便彈飛了出去,那平平常常的鋸條此刻竟仿佛一下子注入了生命,像是一條矯健的飛龍,成弧線斜向飛往左邊,眼看要撞到牆壁了,突然拐了個彎,“嫂”地從那假雨生的頭上飛過,嚇得他趕緊一銼身。而雨生卻雙腳一點地,一躍而起,手一伸,便接住了那飛回來的鋼鋸條。

這一切都是那麼幹淨利索,氣勢連貫,精妙準確,可覺空師太看了卻依然不動聲色。

公孫金對那假雨生說:“現在輪到你了們開開眼吧!”

假雨生無奈,隻好拔出那如意軟劍來調息,起勢,出招,舞了起來。沒舞幾下,請你也來兩招讓我煞有介事地凝神,覺空師太就喝道:“停”隨手一揮拂塵,那長長的拂塵便如一隻強勁的手,“刷”的一下就從假雨生手中將那柄劍奪了過來,喚一聲“接住”,又一揚,拋給了雨生,雨生一伸手接住:“謝師太!”

“其實,剛才在爭這秘藥中該是雙尾蛇還是雞公蛇時,我已經心中有數了,現在看了‘脫手追魂’劍法,就真相大白。你,到底是什麼人?”覺空師太用拂塵指著假雨生問道。雨生早已按捺不住:“師太,他就是對我師母施毒的那個‘鬼麵人精’公孫水,讓我殺了他,為我師父和我木哥報仇!”說著,挺劍就要撲上去。

“不可!”覺空師太卻止住了他,“我這菩提庵乃清淨之地,在此廝殺,衰讀菩薩,萬萬使不得。”她轉身對公孫水道,“你快滾,別站汙了我的淨地!”拂塵一抖,便像根繩索一樣一下子卷住了公孫水的腰,竟把他整個兒拔起,喝一聲“去’.,如同拋一個蘿卜一樣,從這屋子裏直拋到院牆外麵,隻聽得“哇”的一聲叫,便沒了聲息,那股功力該有多厲害,叫雨生和公孫金看得呆了。

覺空師太問雨生:“既然你說,那玉瓶中的秘藥是假的,真的秘藥在哪兒呢?”

“真的秘藥已經被‘鬼麵人精’倒入揚子江中了。”

覺空師太不由得緊鎖雙眉:“這麼說來,你師母可就沒救了。盡管我每天運功為她調息,好不容易支撐到今日,可那蠱毒實在厲害,若再不能解毒,恐怕是熬不過明天了。”

雨生說:“師太,你放心,我另有辦法,請你快帶我去見師母吧。”

“好!”覺空師太從蓮花座上飄然而下,輕輕掀開牆上一幅滴水觀音像,現出一扇門,推開門進去,是一間潔淨的密室。正中的臥榻上,躺著一個人,這人正是杜宣河的妻子,隻見她雙目緊閉,臉色枯黃,氣息弱如遊絲,躺在那兒一動也不動。

雨生一見,不禁一陣心酸,含淚喚道:“師母,我為你送藥來了。”

說罷,他拆開自己的褲腰,從夾層中取出一條巴掌長的窄窄的油紙包,小心翼翼地打開,裏麵包著一根兩指寬的褐色布條,頓時,小小的密室裏便彌漫著一股濃鬱的藥香。

“這就是秘藥,從八卦寨逃出來後,我怕路上再遇風險,就想到了一個辦法,從衣服上扯下一根布條浸透了秘藥,然後把它包在船篷上撕下的一片油紙中,借了船主的針線,把它縫在褲腰的夾層中。因為杜師父曾對我說過:這秘藥隻需要一滴,就足夠解毒,那麼,隻要我人在,這布條就不會失掉,也就可以保證秘藥萬無一失了。”

‘性好個聰明的孩子!”覺空師太由衷地讚道,“你師父到底沒看錯人!”

於是,趕緊叫人拿來一碗清水,將那布條浸入碗中,待那清水完全變成褐色時,便十分小心地給杜師母灌了下去。

說來也奇,隻見才一刻工夫,杜師母手心的傷口處便流出了許多黑色的血來,而她的臉上也就漸漸退去了那枯黃色。再過一會,隻聽她長長地呻吟了一聲,竟然就睜開了眼睛。她一看到身邊的這幾個人,不由得坐起身來驚訝地問道:“師太,我還沒有死嗎?”

“你已經沒事了,是宣河付出自己的生命,為你配成了解毒的秘藥。又是這個孩子曆盡了千難萬險把秘藥送到了這兒。”師太說道。

“孩子,你是誰?”杜師母感激地握住了雨生的手。

雨生恭敬地跪下:“師母,我叫雨生,是杜師父的弟子,是他臨終時托我將秘藥送到這兒來的。”說罷,就將發生過的這一係列事情細細地講了一遍。

杜師母聽罷,一把就將雨生緊緊摟在懷裏:“孩子,我的好孩子……”淚流滿麵,泣不成聲。

覺空師太看了,也黯然合掌道:“阿彌陀佛,上天有眼,讓宣河找到這麼好的徒弟,才能讓你死而複生,你現在感覺怎麼樣?”

杜師母凝神蓄氣,頓時渾身骨節格格作響,不一會,臉色漸轉紅潤,開口道:“我覺得好多了。”

這時,一個中年尼姑進來說:“師太,剛才在山下林裏,發現一個獨臂人帶著些人,好像在窺探我們庵中動靜。”

“那是焦鐵鵬,我正要找他算賬呢!”杜師母恨恨地說道,“走,雨生,帶我去見他!”

雨生有些猶豫:“師母,你病體剛愈,恐怕不行吧!”

“哪怕魚死網破,我也要跟他拚一下!”

公孫金說:“我倒有個辦法,看樣子,焦鐵鵬是急不可耐想知道公孫水上山的結果如何,而公孫水沒能得手,一定不敢回去見他。我們何不來個真真假假,打他個出其不意!”說罷,把他的主意說了一遍。

“好!”杜師母和雨生都讚道,覺空師太也連連點頭,馬上吩咐庵中尼姑去做準備。

不一會,從山上緩緩下來一輛馬車,駕車的是一個身子不高的小老頭,遮陽帽壓得低低的。車到半山腰,便發現有人在樹後探頭探腦,坐在車後的一個漢子便喊道:“是焦大人手下的弟兄嗎?快告訴焦大人,事情力、妥了。”

樹後的人認出是焦大人眼前的紅人公孫水,當然不敢怠慢,趕緊奔林子裏去了。

轉眼間,焦鐵鵬就從林子中快步出來了:“公孫老弟,辛苦了,辛苦了。”一抬眼,看到車上有白布蒙著的東西,又問,“那是什麼?”

“就是那老婆子的屍體,瞧,我把她帶來請你驗看。”公孫水得意揚揚地說。

焦鐵鵬一聽,喜上心頭:“公孫老弟果然好手段!”隨即一想,又問,“那老尼姑也非等閑之輩,怎麼會讓你得手之後,又將屍體帶出來的?”

“說來也很簡單,我到庵中,亮出幾件證物,由不得老尼姑不信。她立馬就帶我去見這老婆子。這老婆子本來就隻剩一口氣了,我在喂她假秘藥時偷偷摻了些我的藥在裏麵,她馬上就一命嗚呼了。當時,我哭得好傷心。老尼姑也無可奈何,隻好安慰我說,不能怪秘藥無用,隻怨中毒太深太久了。於是我說要將老婆子的屍體帶走,去跟杜宣河合葬,老尼姑當然一口答應了。”公孫水說得頭頭是道。

焦鐵鵬聽得連連點頭:“真不愧是‘鬼麵人精”騙術天下無雙!”他走到馬車跟前,一伸手掀開白布,隻見杜師母臉色灰白,直挺挺地躺在車上,便陰陰地獰笑起來,“臭老婆子,當初你廢了我一條胳膊。今日,你就是死了,我也要斷你一條胳膊,消我心頭之恨!”說著,舉掌就朝屍體右臂劈去。

焦鐵鵬練的是金砂掌,他就是靠這功夫在江湖上稱雄的。當年初到豫親王府,為顯示他的功夫,一掌打去,“轟隆”一聲,將一座假山石攔腰打斷;再一掌打去,使十步外的金魚缸中的水如噴泉般湧起一根大水柱;第三掌則對準麵前一棵大柳樹,慢慢推去,樹幹樹枝紋絲沒動,可滿樹的柳葉兒卻簌簌地全部掉落下來。後來,他被杜師母廢掉一條胳膊之後,就將功力全部移到剩下的那一條胳膊上,所以,他這一掌足有千斤之力。

說時遲,那時快,那躺在車上的屍體竟然閃電般地雙掌齊舉,“砰砰”兩聲,一掌抵住焦鐵鵬的劈掌,一掌直擊焦鐵鵬的前胸。

按理,杜師母初愈,功力遠不如先前,若與焦鐵鵬正麵較量,難以取勝。但用公孫金的計策,趁焦鐵鵬滿心歡喜,毫無防備,前胸空門大開之際,一掌擊去,便打個正著。這一掌打得焦鐵鵬“哇”一聲慘叫,跌出去一丈多遠,嘴裏頓時噴出一口血來。

“你,你沒死?”焦鐵鵬按著胸口,驚恐萬分。

杜師母一挺身,已跳下車來,怒目圓瞪:“我要你償還血債!”

焦鐵鵬當然不會想到眼前這個公孫水其實是公孫金假冒的,恨恨地指著他罵:“公孫水,原來你出賣了我,哄騙我!”

那個車夫此刻一摘帽子,扯去胡子,也跳下車來,原來是雨生扮的。雨生“刷”地拔出軟劍,直逼焦鐵鵬。焦鐵鵬知道情勢不妙,臉色慘白,嘴裏嘶叫著:“快給我上,抓住他們!”自己則虛晃一掌後,抽身就逃。

五六個漢子一擁而上,圍住了杜師母、雨生和公孫金亂槽糟地廝殺起來。可那幫家夥哪裏經打,不過片刻工夫,便如秋風掃落葉一般,全給打趴下了。

焦鐵鵬就趁這空隙,撒開兩腿,沒命地逃出去好一程路了。正當他喘著氣,抹一下嘴角上的血,慶幸自己總算保住一條命時,卻發覺前麵有個人影,在樹叢後麵躲躲閃閃的。仔細一看,不是別人,正是公孫水。

這一回,是真正的公孫水。

原來公孫水被覺空師太用拂塵扔出院牆後,正好撞在一座石經幢上,撞得暈乎乎的,隔了好一會才清醒過來,便連滾帶爬地揀小路逃下山去。沒想到會在這兒碰上焦鐵鵬,他知道焦鐵鵬心狠手辣,若聽說自己把事情辦砸了,一定不會輕饒,便躲閃著想溜過去。

焦鐵鵬起先也嚇了一跳,再一看,隻有公孫水一個人,便壯了膽,緊追上去:“公孫水,你往哪兒去?”

公孫水一看,想躲已躲不掉,隻好硬著頭皮站住了:“焦大哥,我……”他正想再編套謊話蒙騙一下焦鐵鵬,不料焦鐵鵬卻咬牙切齒,劈頭就罵道:“‘鬼麵人精”我要你的命屍

公孫水感到莫名其妙,縱然自己沒能毒死杜老婆子,也不應該一見麵就這樣絕情呀。他正想問個究竟,“呼”的一聲,焦鐵鵬的一個穿心掌已經打了過來。幸虧此刻焦鐵鵬已受了不輕的內傷,功力大減,公孫水身子一側,掌緣隻擦肩而過,可也痛得他幾乎半身麻木。

眼看焦鐵鵬不由分說,又一招壓頂掌帶著股勁風當頭打下。公孫水牙一咬,雙掌並舉,奮力一擋。“澎”一聲,公孫水被震得整個兒人推出去好遠,狠狠地撞在‘棵樹上。而焦鐵鵬則感到一陣刺痛,定睛一看,掌心中赫然兩個發黑的針眼。原來,剛才三掌相抵的一刹那,公孫水用指環上的毒芒刺中了他的手。

“不好,我中了他的毒!”等焦鐵鵬意識到時,已經眼前發黑,身子發軟了,加上他受了不輕的內傷,根本就無法用內功逼住這劇毒,隻踉蹌了幾步,便一跤撲倒, 口鼻流出黑血來。

公孫水冷笑一聲:“你不仁,我也不義,嘿!”便趕緊擇路而走。不料,才走幾步,卻迎麵撞上一個人,一抬頭,這人跟他長得一模一樣,不用說,正是公孫金。

公孫水慌了,掉轉頭想跑,可看到杜師母和雨生正怒目而立,沒力、法,他隻好回轉身來朝公孫金連連作揖:“大哥,看在同胞兄弟之情上,饒我一遭吧!”

“畜生,你在殺公孫木時,可曾想到同胞兄弟之情?”公孫金咬牙切齒地罵道。

“大哥,不管怎麼說,咱們總是一母所生,一胎所出的嘛!”公孫水哭喪著臉,跪行向前,拉住公孫金的手哀求。

公孫金不由得猶豫了一下,然而,就在這一猶豫之時,公孫水霍地跳起身來,一手抓住了公孫金的後衣領,一手握一支剛才暗中從袖管中抽出的三棱毒箭,毒箭頂在公孫金的下巴處:“你們給我站住,要不,我先刺穿他的喉嚨!”

“你,你這混蛋……”公孫金萬萬沒想到他會來這麼一手,氣得渾身發抖,但又不能反抗。

“對,我知道我是混蛋是畜生,你們是有情有義的好人,那就站著別動,別讓我一不小心,殺了你們的好朋友哇!”公孫水將公孫金擋在自己前麵,朝杜師母和雨生奸笑著說。

杜師母急得眼睛裏直冒火,可又怕公孫金真的會被傷害,隻好站著不動。

倒是雨生比較鎮定,他說:“好,我們不動。不過,你得答應,到了山下,就放下公孫大哥!”

公孫水現在有恃無恐了,傲然道:“這個嘛,得由我來看著辦了!”一邊扭頭看路,一邊拖著公孫金往後退。

就在這時,雨生的手已悄悄移向腰間的劍把,瞅準公孫水一扭頭之際,“刷”地抽出如意軟劍,手腕閃電般一抖、一揮,軟劍脫手而出,一道寒光直射右前側。公孫水一見,猛地一驚,身子下意識地往公孫金的背後一縮,可那軟劍突然一下子繃直,“嗤”地劃了一道弧線,便聽到“啊呀”一聲慘叫,那軟劍不偏不倚,從後麵插入了公孫水的背心。

這一切,隻在一瞬之間。

雨生趕緊跑過去,扶住那氣惱悔恨得心力交瘁、搖搖欲倒的公孫金:“大哥,你不要緊吧?我記得杜師父說過的:惡物是萬萬憐憫不得的。這話真有道理!”

杜師母走過去,收起那軟劍,歎了一口氣:“好了,現在一切都過去了。”

三個人互相攙扶著,慢慢地走下山去。

這時,寶兒也已經不行了,它的身子抽搐著,眼睛慢慢閉上,但是它的爪子卻緊緊地抓著阿穎的衣服,似乎怕他再丟開它似的。

寶兒不動彈了,像睡著了一樣,安詳地躺在阿穎的懷裏,隻有阿穎那哭聲,在這山穀裏回響著,回響著。

半人高的草叢中,發出哩喳的響聲。一條背上有著暗紅色斑斕花紋的毒蛇,貼著草根飛快地遊動著。突然,它停了下來,火焰般的芯子可怕地吞吐著,上半段身子像弓弦一樣向後使勁拉著。它發現了可以殺戮逞凶的對象―蜷曲在草叢裏的一個小小的身體。

蛇注視著,突然,“呼”的一下,它那三角形的腦袋像投槍一樣射了出去。然而,就在這一瞬間,那個原先一動不動的身子卻敏捷地彈跳了起來,一隻指頭特別細長、而且怪異地長著許多毛的手,閃電般十分準確地一把捏住了蛇的頸脖,使得蛇嘴在距對手僅一寸之地徒勞地大張著。

蛇發怒了,身子一扭,下半段蛇體騰空而起,鞭子般橫向一掃,恰好掃到對手的脖子上。那對手正想閃避,可也許是太疲乏太饑渴的緣故,稍稍慢了一點,那根活的鞭子已刷地絞上了細細的脖子,並立刻繞上兩圈,漸漸勒緊。

那蛇頭左右晃動著,越來越逼近對手的臂膀。

就在這當兒,從山路上走來一老一少。老的約莫五十來歲,身上穿一件舊的灰長袍,下擺掖在腰帶裏,一根花白的辮子,盤在頭頂,慈眉善目的,背上則背著一個藥筐,走起路來有些瞞姍。那小的約十三四歲的光景,精壯結實,端正清秀,兩眼烏黑,神采四溢,手提著一柄背厚刃薄的短藥鋤,正興衝衝地蹦跳著走在前麵。

“阿穎,慢些走,當心草叢裏有長蟲!”老的親切地說。

“爹,你放心吧,我手裏有這個呢!”那小的揚一揚手中的藥鋤說道。這父子倆是雲台山腳下三元鎮上的人,老的姓盧,乃是這鎮上有名的儒醫,不幸的是妻子早亡,隻有一個兒子跟他相依為命。

今天,他帶著兒子來山上采藥,天色已漸近黃昏,兩人便帶著采來的草藥下山而去。

就在這時,走在前麵的阿穎聽到了那哩哩的奇異聲音,那聲音很急促,似乎是瀕臨死亡時的掙紮喘息聲,阿穎不由得吃了一驚,急忙撥開篙草,奔過去想要看個仔細。

這一看不要緊,眼前的情景頓時使他嚇了一大跳。

一個隻有兩三歲光景的瘦小而黝黑的孩子,穿一身又破又髒的衣褲,正被一條俗稱地鞭蛇的毒蛇纏住脖子,而那蛇頭則被緊緊捏在那孩子細小的手裏。蛇嘴大張著, 白森森如鉤的一對毒牙,就要對準那小孩的臂膀一口咬將下去了。

萬分緊急!阿穎不假思索,揮起藥鋤,就對著昂得高高的蛇頭砍去。

“且慢!”後麵趕來的盧大夫見狀急呼。可是,來不及了,隻見藥鋤揮去,砍了個正著,“璞”的一聲,蛇頭落地了。

“快,躲開!”盧大夫急奔著,揚手喊道擴可是,那穿破衣的小孩不知是嚇惜了,還是筋疲力盡,竟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在這當兒,那砍落在地的蛇頭竟然一蹦而起,一口就咬住了那小孩沒穿鞋的光腳板,“呀―”小孩一聲慘叫,頓時痛昏在地上。

阿穎氣得一步跳上,幾鋤就把蛇頭砸得稀爛:“叫你再咬,叫你再咬!”

盧大夫責怪道:“你不知道,這種蛇非但劇毒,而且特別悍惡。腦袋砍下,一時半刻還死不了,依然能咬人。對付它的唯一辦法,是抓住它的七寸,抖散它的骨節。現在你這麼一砍,反害這孩子被咬了一口,而且這被砍下的蛇頭,咬人最毒!”

阿穎一聽,什麼也顧不得了,俯下身子,捧起那小孩的光腳板,就打算去吸那傷口裏的毒。可是,當他正要把嘴湊上去時,卻“啊”的一聲怔住了。

這不是一隻腳,分明是一隻長著許多毛的手。

這時,盧大夫蹲下來仔細一看,不由驚愕地說道:“阿穎,這不是一個小孩,而是一隻猴兒!”

是的,這是一隻稱猴,渾身金黃色的短毛, 口鼻尖翹,臉膛赤紅,還有著一根尾巴。不過,它穿著一身人的衣褲,甚至還戴著一頂小孩的虎耳風帽,難怪看上去,渾如一個兩三歲的小孩。

此刻,它緊閉雙眼,已經失去了知覺。

阿穎看清了,但他毅然說道:“爹,就是一隻猴兒,也應該趕快救它才是呀!”說罷,仍然低頭用嘴去吸那猴兒傷口裏的毒。盧大夫則拿出自己隨身帶的銅針筒,取出三根銀針,摸了一下那猴兒的脈息,說:“穎兒,看這模樣,光吸毒恐怕還不行。我想這猴兒跟人的經絡穴位也有相似之處,待我先用這銀針封住它的血穴,止住那蛇毒隨血擴散。”說罷,便用銀針紮在它三個穴位上,又選了幾味拔毒的草藥敷到它的創口上,不一刻,果然見猴兒漸漸停止了抽搐,雖然眼睛還未張開,但氣息已經平緩下來了。再細看,見那猴兒除了那蛇傷之外,在後背上還有一處創傷,像是被什麼刺傷的。

阿穎把它輕輕抱起,父子倆便趕緊下山去了。

床上,那猴兒終於慢慢地睜開眼來了。阿穎驚喜地喊道:“爹,它醒了!”隻見那猴兒的一對金黃色的眼睛滴溜溜圓,又深又亮,靈氣十足。它望著四周,看到阿穎父子,便顯出一種驚訝之色來。

“你呀,被蛇咬了,是我們救你回來的。”阿穎像對人一樣告訴它道。

奇怪的是,那猴兒愣了一下,似乎已經明白了什麼,翻身起來,就在床沿上跪下,兩手合攏,連連作揖。

“難道,你能聽懂我的話?”阿穎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盧大夫也怔住了,因為經過訓練的耍把戲的猴兒能聽懂人話,他也曾見過,不過,那隻拘於一些簡單的使喚話語,而這隻猴兒看來能聽懂的遠不止這些簡單的話語,要不,它就不會做出這種舉動來了。他歎息道:“好個聰明的東西,可惜它不會說話,要不,肯定會告訴我們許多事情的。”

阿穎拉著猴兒的手爪說:“從今往後,你就在我們家住下吧,你有名字嗎?這樣吧,我給你起一個名字,就叫你寶兒,好不好?寶兒,記住,這就是你的新名字!”隻見那猴兒果然連連點頭,顯出十分樂意的樣子來。

在阿穎的照料、盧大夫的醫治下,沒過幾天,寶兒兩處傷口就都痊愈了。阿穎找出自己小時候的一些衣褲,給它換上。這時才發現,在它脖子下,還掛著一根短短的鋼針,這是幹什麼用的?但那寶兒似乎不願意取下,阿穎也就不去勉強它了。

吃飯的時候,寶兒跟他們在一張桌子上吃。它很滑稽地蹲在一張長凳上,用一把小勺子十分靈巧地扒著飯。晚上睡覺,寶兒就睡在專門為它鋪好的一隻腳盆裏。

終日裏,它跟阿穎形影不離。阿穎砍柴,它就在旁邊幫捧木柴。

阿穎在燈下練字,它便在一邊,也一本正經地翻那些字好像也在琢磨那一個個字到底什麼意思。更令人吃驚的才隻幾天,它已經學會了幫盧大夫用銅柞搗藥,用鐵輪碾藥。

看著寶兒那機靈勁兒,盧大夫說:“古書上曾說:將一生下來的小猴就帶回去馴養,並喂給它吃人奶,這小猴長大後就能聽懂人話,會做人事。看來,寶兒恐怕就是用這種法子馴養大的。隻是不知它原來的主人是誰,又是幹什麼的。”當聽到“主人”這兩個字時,那本來正在忙得起勁一的寶兒卻打了一個冷嚓,頓時便像被霜打了的葉子蔫然聾拉下了腦袋。

阿穎看了,忙說:“別難過,隻要找到你原先的主人,我們便讓你回到他身邊去。”可是那寶兒聽了,眨巴著眼,竟然滴下了幾顆眼淚來,像是十分悲痛的樣子。

阿穎和盧大夫見了,心中暗忖:莫非它原先的主人遭到了什麼不幸,於是便再也不提此事了。

日子一長,阿穎發現這寶兒可有幾樣奇異的本事,一是它身子柔若無骨,別看它也有兩三歲的孩子那麼大,可是它竟然能鑽進一個口子很小的藥壇子裏去。跟阿穎玩躲貓貓,叫阿穎怎麼也找不著,後來看到它的腦袋像冒出個氣泡樣突然從那壇子裏鑽出來時,幾乎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二是它似乎對家裏藥櫃、衣櫥大門上的鎖特別感興趣。沒事時,就將這些鎖撥弄來撥弄去,而且常常不費事就能將那些原先鎖著的鎖撥弄開來。

阿穎感到有些驚異:“寶兒,你是從哪兒學來這些古怪本事的?”可那寶兒,隻是調皮地眨著眼睛。

這一天,阿穎告訴父親:“爹,你開的方子上的這幾味藥,家裏已經沒有了。”

盧大夫一看:“啊呀,這都是主藥,本地山上也沒有。這可如何是好?”

“本來這些藥都是請人到府城去買的,可是近來看病的鄉親們大多是欠的賬,家中也已沒錢了。”

盧大夫一聽,急得團團轉,而那寶兒就蹲在旁邊,聽得十分仔細,似乎在想著什麼,再一轉身時,它就不見了。

到吃中飯時,也不見它,阿穎以為它又在玩那躲貓貓的老把戲了。可這一回把家中大小壇子全找遍了,也沒見著,直到晌午時分,隻見一條影子一閃,它已經從窗外鑽了進來。

“你到哪裏去了?”

隻見那寶兒兩頰鼓起老高,一張嘴“璞”,一塊核桃大小的東西落在了桌子上,“璞”,又一塊吐了出來,原來是藏在它兩頰的猴囊裏的。

“啊,銀子!”阿穎撿起一看,掂一下,足有四五兩重,用來購藥,倒是足夠了,但又一想,感到有些不對勁,“寶兒,這銀子是從哪弄來的?”

這時,盧大夫也聞聲過來了,一看這銀子,也一怔。

“寶兒,這銀子莫非是你去偷來的?”阿穎想到了平日裏看到的寶兒那開鎖和縮身的奇異本事,心中悴然一動,便正色地問道。寶兒本來一臉得意勁,搔首摸腮的,滿以為是做了一件大好事,準可以得到一番誇獎的,沒料到他們會是這麼生氣,不由得也有些不安了,很尷尬地縮起脖子,點點頭,表示確是這麼一回事。

“這麼說來,你,你原來是一隻猴盜!”盧大夫那顫抖的聲音裏,帶著一種厭惡。

“猴盜?”阿穎還是頭一回聽到這麼個可怕的字眼。

是的,它是一隻猴盜。

三年前,黃山腳下一個集市上,來了一個禿頂胖老頭,一根辮子隻有老鼠尾巴長,他眼皮浮腫,酒槽鼻,左足有些跋,腰帶上歪七斜八地掛著幾個大小葫蘆,走幾步,就拿起一個葫蘆,仰脖喝上幾口,不用說,那葫蘆裏裝的是酒。

當他轉到街拐角處,站住了,那兒一溜擺了七八隻木籠子,籠子裏裝的全是剛從山上捉到的猴子。那些大猴子全都垂頭喪氣地蜷縮成一團,瑟瑟發抖,那些小猴子則渾然不知好歹,依然在打鬧耍玩,不亦樂乎。那賣猴的漢子看到這跋老頭:“老板,您買猴?”

“唔。”老頭的眼睛在一隻隻籠子裏瞅著,賣猴的問:“您是用的,還是玩的?”

所謂用,就是買回去就殺,猴身上有兩樣寶:一為猴腦,活殺生吃,富貴人家把它當一味山珍佳肴,據說大補;二是猴棗,其實是猴腸胃中的一種結石,要大一些的猴子才有,是珍貴的中藥。所謂玩,那就是買回去加以調養,教一些簡單的把戲,戴上插花翎的帽子,套上有胡須的麵具,一騎著披彩衣的山羊,隨著鑼鼓咚咚,舞一陣大刀,拿幾個大頂,走一段繩橋,這就叫猴戲,可以給主人掙幾個銅錢。當然,也可以馴養好了,賣給官宦人家的子弟消遣取樂。

“玩。”老頭頭也不抬地說。

“那,您瞧這些小猴,隻隻靈巧精乖哪!”

老頭不吱聲,從腰帶上取下一隻小葫蘆就往那裝著小猴的籠子裏一塞,隻見那些小猴全都撲上去了。一嗅,啊,噴香,一舔,還挺甜,一動彈,還聽到裏麵“咕嚕咕嚕”的聲音,於是立即搶開了。一隻小猴子搶到手,張嘴就啃,哪裏咬得動,沒提防又被另一隻小猴搶去。這一隻小猴比剛才的要聰明多了,一眼瞥見那葫蘆嘴上有個塞子,使勁去拔,可是卻拔不下來。正在忙碌,又被第三隻小猴子搶去了。就這樣,這些小猴搶呀,啃呀,拔呀,忙了半天,也沒把那小葫蘆打開。老頭搖搖頭,把那根原先就扣在小葫蘆腰裏的絛繩一拉,把小葫蘆收回來,手一背就走了。臨走時,還扔給那賣猴的漢子一把銅錢。

接連幾天,這個胖老頭,每天早上都到賣猴的地方來,都是用這同一種方法,讓那些小猴子搶一通小葫蘆。賣猴的人都感到很驚異,這老頭到底要幹什麼,難道是閑得發慌來逗小猴子玩的?不過,反正他每次都拿出一把銅錢來”所以,他要玩就讓他玩吧。

這一天,胖老頭又來了,他站在一個新來的猴籠子跟前,依然跟往常一樣,把那個小葫蘆往裏麵一扔。可是這一回,他的眼睛卻一下子瞪得老大,因為他看到,當這籠子裏的小猴子都在搶著這小葫蘆時,卻有一隻瘦得跟隻小貓差不多的小猴,蹲在旁邊一動也不動。不過,它並不是對此不感興趣,而是兩眼骨碌碌地盯著同伴們徒勞地拔那小葫蘆的塞子的情景,仿佛是在琢磨著什麼。果然隻見它縱身一跳,冷不防就從同伴手裏搶過了那小葫蘆,然後竟然就把那小葫蘆往那木籠子外麵一扔,旁邊的小猴全都嚇了一跳,以為它準是瘋了,誰知它並沒把那小葫蘆扔掉,隻是把手爪伸到籠子外麵,小葫蘆還在它手裏。不過這麼一來,別的小猴子待到要去搶時,卻不容易搶到了,而它則用另一隻手爪伸出去擰那塞子,果然,沒幾下,塞子被擰掉了。原來那葫蘆塞子是刻了螺紋擰上去的,那小猴就著那葫蘆嘴就咕咚咕咚喝起來了。

就在這時,那胖老頭一把抓住了它那細胳臂,大聲地喊道“快,打開籠子,我就要它,十五兩銀子,我買了這可是比平常一隻小猴子多十倍的價錢哪!

這個胖老頭,名叫金老葫,原是江湖上一名盜賊,有一身在好功夫夜入京,專幹穿門入宅、竊金盜寶的勾當。不料幾年之前,城一個王府行竊時,被王府護院鏢師包圍,內中有幾位高手,交手沒幾回合,腿上就被刺了一劍。金老葫忍痛而逃,心中還慶幸那些鏢師沒來追趕,可沒跑出多遠,就發現不對頭了,那條腿發麻發沉了,仔細一看,嚇得半死,原來竟然已經變成青黑色了,敢情那劍上是有劇毒的。.幸好金老葫也是個用毒的行家,趕緊服下身邊的全部解毒藥,止住那毒的蔓延,然後回到棲身的巢穴,再全力救治。後來,總算保住了一條性命,但一條腿卻跋了。

為此,他不能再像往常那樣去幹盜竊的事了,可他本性難改,大把大把地花慣了銀子,實在難熬清貧的生活,於是便想起他師父曾馴養過一隻猴子作為助手,他也知道師父調教猴子的一些法子,何不也來試一試呢。

這在江湖上也是由來已久的一種黑道行為,就叫做猴盜。不過,充當這猴盜的猴子得是十分聰明、十分靈慧的才行。

金老葫總算物色到這樣一隻小猴,他給它取名叫靈子。回去後,專門雇了一名奶媽喂它人奶,教它聽人話,教它識別金銀珠寶,教它開鎖啟箱,教它如何穿門入戶。還配製了一種藥水,天天將它浸泡一個時辰,然後再像揉麵團一樣,把它捺在石凳上使勁揉搓,使這小猴渾身柔若無骨,身體能縮能伸。半年後,在金老葫終日不停的鞭打、哄騙、調教下,這隻小猴當真學會了全套偷竊的功夫,成了一隻名副其實的猴盜。

於是,金老葫就扮作賣跌打創傷藥的江湖郎中,身背一隻方箱,讓靈子蹲在他的肩頭,專揀那些人繁物阜、商賈富豪雲集的大州府城去。白日裏,他帶著那靈子,走大街串小巷,假作叫賣傷藥,實際是察看地形,踏勘門戶道路,看準了要下手的店鋪或人家。到了夜深人靜之時,就出來, 自己躲在不遠處一個陰暗角落裏,讓靈子從預先看好的貓洞或陰溝口鑽將進去,尋找裝有金銀珠寶的箱櫃,借著它脖子上的那根鋼針,輕輕弄開鎖,揀值錢的抓上一把,藏在它嘴裏的猴囊中,也就是長在臉頰兩邊的兩個小囊袋裏,再從原路出來。真是神不知鬼不覺,天衣無縫。待到人家發現少了財物,可也不知賊是怎麼進來的,就是報了官府,也無從捉拿。而那金老葫也十分狡猾,在一處偷盜得手後,立刻就走,換一個地方再偷。因此,幾年來從沒出過紙漏。而他自己呢,雖說踱了一條腿,可憑著這靈子的本事,反倒過得比過去更寬綽,更安逸了。

隻是這金老葫有個毛病,嗜酒如命,酒一多,話也就多了,遇上朋友,就愛吹上一通。不久,江湖同道中,便都知道金老葫有一隻不同凡響的猴盜。

這一日,金老葫正在一個小鎮的店鋪裏喝酒,因為昨日靈子幫他偷到一副寶石耳環,換到幾十兩銀子呢。正喝得愜意,忽然肩頭被人一拍:“哈,總算找到你啦!”金老葫嚇了一跳,一抬頭,卻是一個熟人,也是個江湖客,不禁責怪道:“好你個矮腳狗,把我嚇得魂也沒了。你來幹什麼?”

“金大哥,我可是特地找你來的,有一位頭兒想借你的猴兒用一回。”那矮腳狗神秘地說。

金老葫一聽,不禁警覺起來了:“什麼樣的頭兒?”

“這你別管了,反正他出手很大方。你若答應,這就是酬金。”說著,矮腳狗將兩封銀子放在桌上,金老葫一看,眼裏不由得放出光來。

“莫非要我那猴子去幫他偷什麼東西?”

“一點不差,他想借你的猴兒到那法藏寺的塔上去取一樣東西。”

“這個,好說,好說。”金老葫嘴裏這麼說,可心裏卻另有一番主意。他是江湖上走的人,早聽說那法藏寺的方丈乃是武林中一代宗師。若是冒犯了他,萬一被查知,那還有好果子吃,再說這出錢的人還不知到底是什麼人,到底有何企圖。

“那好,咱們就來幹上一杯!”矮腳狗開心地說著,站起身來,分別將兩人的酒盅斟滿了,跟金老葫一碰,“幹!”矮腳狗一飲而盡。可沒等他坐下,人已經站立不住,一頭就伏在桌子上了。原來,那金老葫十分刁滑,他剛才暗中用手指在腰帶裏蘸了些藥,浸在自己酒盅中,借那一碰杯間,濺幾滴到矮腳狗的酒中, 自己則裝模作樣將酒盅放到嘴邊,矮腳狗哪裏想到這一著,一喝就著了道了。這一覺起碼得睡上一天。

金老葫將那兩封銀子往口袋裏一塞,又去掏矮腳狗的口袋,果然不出他所料,還有一封銀子。

他得意地一笑,將那銀子塞到懷裏,抱起那正伏在藥箱上睡覺的靈子,說:“走,咱們快走!”

金老葫在鎮口雇了一輛騾車,得意地坐在車上,邊哼著小曲邊喝著葫蘆裏的酒。靈子呢,因為一夜辛苦,躺在他身邊又睡著了。

當騾車來到一處林子裏時,忽然停住了。“怎麼不走了?”金老葫有些納悶。那趕車的轉過臉來,金老葫一看,吃了一驚,因為那趕車的原先那副憨厚相一下子不見了,而是換上了一副獰笑:“好你個金老葫,把矮腳狗給毒殺了!”

金老葫酒嚇掉了一半:“胡說,我那不是毒藥,是蒙汗藥!”

“可他現在死了!現在,你既然拿了那銀子,就乖乖地跟我走吧,要不,就得跟矮腳狗一塊去!”金老葫背上一陣涼,他知道矮腳狗準已被這家夥殺了,好歹毒。“這麼說,你就是矮腳狗說的那個頭兒?好說,好說!”他嘴上說著,右手卻冷不防一個黑虎偷心,直搗那趕車的心口,趕車的身子一側,可沒料到金老葫這一招是個虛招,拳到跟前,忽然一變,變成一掌斜向劈去,趕車的“哎喲”一聲,被劈著肩項,滾下車去。金老葫一看大喜,急忙跨前一步,拿起鞭子正要驅車快逃,隻聽到後腦上“砰”的一聲悶響,便天旋地轉,兩眼一黑,身子頓時癱軟下來。原來那趕車的滾下車一觸地便一個鯉魚打挺反躍而起,一根包銅的三節棍便砸在金老葫的腦袋上了。

這時,靈子已被驚醒,一看自己的主人口鼻流血,一動也不動,嚇得要命,使勁地搖著金老葫的頭,“呀呀”地叫,可金老葫一點氣息也沒有了。隻聽得似乎是在樹後有人叫道:“快捉住它!”靈子抬頭一看,那趕車的手執三節棍,另外還有兩個大漢,圍住了車子,伸手要來抓它。

靈子是何等機警,味溜一下,身子一縮,已經鑽到那大騾子的胯下,一把抓住了騾子的尾巴,騾子大吃一驚,拖著車子撒腿就奔,那幾個人措手不及,車子已經衝出去好遠了。可就在這時,卻從樹後跳出一個蒙麵人來,個子不高,但卻幾個縱步就追到了騾車旁邊,雙手一按車身,急馳的騾車竟然就被按得動彈不得。

靈子一看勢頭不好,趕緊一縱身,躍向路邊一棵鬆樹,可那蒙麵人手一揚,一支短箭射出,正中靈子的左肩。靈子痛得一毗牙,不敢停步,在樹梢上連縱幾下,便消失在那一片密密的鬆林中了。

隻聽得那蒙麵人冷冷的聲音:“好個精靈的東西!”

盧大夫歎了口氣:“阿穎,我們不能再把它留在這兒了。”

“爹!”阿穎明白父親指的是什麼,但他實在不忍心舍棄這聰明伶俐的好朋友啊。

“我們是忠厚正經人家,從來不取一文不義之財。若留它這樣一隻猴盜,豈不要沾辱了我們家的清白名聲?”

“爹,它不會是生來就做猴盜的,也是人教它去幹的嘛。為什麼我們就不可以好好地教養它,讓它改邪歸正,不再去偷盜呢?”

盧大夫心中也有些不忍,但他想了又想,還是搖搖頭:“要它改,這恐怕不容易。再說,它本來的老家,就在天地山林之中,我們不如還把它放回到山上去,還它天性,去過那無拘無束的山野生活。”

阿穎知道父親生性遷執,一時也難以讓他改變主意,隻好點頭答應了。再看那寶兒,它顯然有七八分聽明白他們父子倆說的話了,可憐巴巴地蹲在一邊,聾拉著兩肩,兩眼含著淚水,仰頭望著阿穎,顯出一種乞求的樣子來。阿穎隻好蹲下身,撫著它的頭:“寶兒,沒辦法,隻好送你回山林裏去了。往後,你獨自一個時,可要當心那山上的毒蛇狼豹啊。”說著,不由得眼淚也出來了。那寶兒緊緊地抓著阿穎的胳膊,怎麼也不肯放。阿穎把它抱在懷裏,在它耳邊輕輕說:“別難過,我們還是好朋友嘛,我會常常去看你的。”寶兒望著阿穎的眼睛,似乎明白了什麼,這才放開了手爪。

就這樣,父子倆將寶兒送到了雲台山的密林邊,輕輕把它放下,然後便走了。走出去好長一段路,阿穎回過頭來,隻見它還呆呆地蹲在一塊岩石上,像是一尊望雲的石猴,直到又走出去好遠一段之後,才聽得一聲淒涼的長叫,那聲音響徹山林,再回頭望去,已經不見它的身影了。

這一夜,阿穎心頭難受,怎麼也睡不著,到快天亮時,才迷糊了一會兒。可當他清早醒來時,一睜眼,卻看到自己放在被子外的手心裏握著兩顆鮮紅嫩潤的野山碴果。阿穎還以為這是在做夢呢,可是放嘴裏一咬,又酸又香又甜,他馬上明白了,這是寶兒半夜裏又悄悄回來看他了。他高興得差一點要叫起來,卻又忍住了。

就這樣,隔一兩天,阿穎的枕頭邊就會出現一些新鮮的山梨、核桃、鬆子,卻不知它是什麼時候,從哪兒進來的,真不愧是一隻猴盜啊!而阿穎呢,也常常將寶兒平時最愛吃的糖糕、棗餡餅放幾塊在枕頭邊,讓它來時帶走。

這一天,盧大夫的門口來了一老一少兩個和尚。老的慈祥而精神,胡須雪白。小的比阿穎稍高些,憨厚結實,隻是頭上紮著繃布,似乎是受了傷。進得門來,那老和尚便深深作揖:“阿彌陀佛!”盧大夫連忙答禮:“大師光臨,有何指教?”那老和尚說:“老納智海,乃山中雲岩寺住持。今特地領徒兒慧通,前來拜謝您家救命之恩!”說罷,那小和尚當真跪地而拜。

這是怎麼回事?盧大夫感到非常驚訝,慌不迭扶那慧通起來。原來小和尚慧通前天攀上高崖砍柴,一不小心,跌落崖下,恰好被一棵突出的鬆樹卡住了,上不能上,下不能下,而那鬆樹吃了重,岌岌欲斷,急得他拚命地叫喊,可這荒山深穀,有誰能聽到呢?正當慧通以為死定了時,卻見從崖頂上墜下一根山藤來。他心中大喜,趕緊一把抓住,使勁往上爬,爬到頂上。正想好好謝謝那位救命恩人,可拾頭一看,卻嚇了一跳,原來根本就沒有人,隻有一隻穿一身人的衣服的小猴子,它竟然會把那山藤的一頭牢牢地纏在一棵樹樁上,見他脫險了,便像人那樣朝他揮揮手,一縱就不見了。

慧通又驚又喜,以為是山神化身來救了他,可回去把此事跟師父一說,恰好有一位到寺裏燒香的老奶奶在旁聽到了,說:“這哪是山神化身,聽你說的那模樣,是我們鎮上盧大夫家養的猴兒嘛,它可機靈啦!”慧通聽了才恍然大悟。師父智海說:“受此大恩,理應前去致謝。”於是便親自帶著徒弟一起來了。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盧大夫,你家養了這隻猴兒可是大功大德啊。要不是它,我小徒也就休矣!”智海說著,取出一串深紅色檀木珠子,“出家之人,·無貴重物品來表示謝意,這一串手珠,送給你家小哥兒戴,取個吉祥避邪之意。”小和尚慧通已跟阿穎熟了,趕緊幫著將那串手珠給阿穎戴上,並問:“哎,你家的那猴兒呢?”

盧大夫有些窘,一時不知如何對答,還是阿穎機靈,說:“它呀,調皮得很,整日滿山地玩。過幾天,你來,我一定讓它陪你玩!”智海大師跟盧大夫又談了會兒家常,便帶著慧通告辭了。

待他們走後,盧大夫頗有些感慨地說:“想不到,這猴兒竟這麼懂事,也許,我是錯怪它了。”阿穎一聽,趕緊懇求:“爹,我說,寶兒是可以變好的嘛。那山上有蛇有豹,還是讓我去接它回來吧。”

“好吧。”盧大夫點點頭,“隻不過,你能否找到它?”

阿穎一聽,樂得直跳起來:“沒問題!”

“寶兒,回來吧!寶兒,回來吧!”阿穎爬到那山頂上,揚聲高呼,那聲音在山穀裏回蕩著。忽聽得一聲歡快的長嘯由遠而近,眨眼間,寶兒已經跳到了阿穎跟前。

“寶兒,從此後咱們再也不分開了!”阿穎一把將寶兒摟在懷裏,歡喜地喊道。

現在,三元鎮上的老鄉們,誰都知道盧大夫家有一隻小猴兒,它聽得懂人話,靈巧得不得了,還會幫人做許多事。

這一天,鎮上來了一個陌生漢子,戴著一頂笠帽,帽簷壓得很低,一路打聽盧大夫家,說是要請盧大夫看病。可是當來到盧大夫家,盧大夫為他搭脈診視時,他卻又支支吾吾地說不清到底何處不舒服。他的兩眼炯炯,隻顧在屋內瞅個不停,似乎是在尋找什麼東西似的。盧大夫心中也有些狐疑,因為這位病人的脈象中分明沒有什麼毛病嘛。

就在這當兒,阿穎帶著寶兒從外麵蹦跳著進來,那漢子一見寶兒,眼裏頓時放出一種驚喜的光來。而寶兒一見那漢子,似乎嚇了一跳,原先那股神氣勁,一下子全沒了,兩眼發直,渾身的毛也豎了起來,直發抖,一個勁兒往阿穎身後躲。阿穎感到很奇怪,因為寶兒從來是不怕見生人的。

“寶兒,你怎麼啦?”

寶兒卻一轉身,味溜一下就躲到屋裏去了。阿穎趕緊跟了進去。

這是怎麼回事?莫非它認識那個漢子?那漢子到底是什麼人,寶兒這麼怕他?這裏麵肯定有名堂!阿穎這麼一尋思,立即轉身回到堂屋,可那漢子已經走了。

“爹,剛才那個人來看什麼病?”

“我也感到奇怪,他一會兒說肚子疼,一會兒又說腰痛,可還沒等我開藥方,他站起身來就走了。”

“你看到他往哪兒去了?”

“他好像是往鎮西邊走去的,怎麼啦?”盧大夫擔心地問。

“沒什麼,我隻感到他有些怪。”說著,阿穎就悄悄從後門出去,一出門,撒腿就往鎮西頭追去。果然,那漢子正低著頭,急急地走著呢。阿穎便緊緊地跟在後麵,想看看他究竟到哪兒去。

也不知走了多少時候,來到一座破山神廟,那漢子一頭鑽了進去。阿穎靈機一動,就借著那一人來高的篙草和雜樹遮蔽,輕輕來到廟牆跟前,從一處頹敗的牆縫往裏看去。隻見在那裏麵神盒下的拜墊上,盤膝坐著一個人,紋絲不動,他用黑布罩著頭,隻露著眼睛,但卻給人一種詭異、陰冷的感覺。旁邊站著一個瘦個子,臉頰上有一顆桂圓大小的肉疵子。

“頭兒,果然不錯,就是那隻猴兒。”那戴笠帽的漢子一進去就說。

“郎三,你沒看錯吧?”那長疵子的問。

“肯定沒錯,那猴兒還認出我了。”

“唔,好,好!”那蒙麵人說話的樣子很特別,聽來有些別扭。

“我已打聽清楚了,那姓盧的隻有父子倆,那小猴兒跟他們很親熱,尤其是跟那小子,簡直是一步不離。”

“唔”好,太好了!”蒙麵人點點頭。

郎三茫然地張著嘴,似乎有些不解。那長疵子的說:“頭兒的意思你還不明白?那小猴兒,要捉住它,恐怕不容易,就是抓住了,也不見得就聽我們的。可那小孩子,還不是手到擒來?抓住了那孩子,那猴兒就不得不依我們的去幹了!”

阿穎一聽此話,不由得身上冒出冷汗來。不用說,這是一夥歹徒,想在寶兒身上打壞主意。不等他轉身,那蒙麵人卻陰沉沉地說道:“外麵有人!”原來這家夥功夫很不一般,竟能隔著一堵牆聽出外麵有人屏息著的呼吸聲。阿穎再也顧不得什麼了,扭頭就跑。隻聽得背後一聲喝:“往哪兒跑!”那叫郎三的就已經躍了出來,沒幾步,就擋住了阿穎的去路,伸出鷹爪般的手往阿穎肩頭上抓來。阿穎頭一低,閃電樣從地上抓起一把沙子,“嘩”一下使勁撒去,一蓬沙雨,打個正著。那郎三急用手去擋,趁這當兒,阿穎一矮身子,就往前麵一叢篙草地裏躥去。此刻,他哪顧得上草刺、灌木戳到臉上,一個勁兒往草叢深處鑽。可是身後那嘩嘩的踩草聲越來越近,那家夥罵罵咧咧地說:“好個刁滑的兔患子,今天非捉到你不可!”

阿穎大口大口喘著氣,他感到自己再也跑不動了。就在這十分危急之際,一條黑影從斜刺裏躍出,一下將阿穎絆了個跟頭,跌倒在地,急切中竟爬不起來。他心想這一下子可完了,可抬頭一看,那絆倒他的不是別人,正是寶兒。敢情它也跟蹤尋到這兒來了。隻見寶兒朝他瞪著眼,直搖手爪,沒等他領悟過來,它已經一轉身,朝另一方向跑去,邊跑尾巴還故意甩動著,弄得那草叢嘩嘩地一路響去。果然,郎三中計了,一邊罵著髒話,一邊往那方向追去。

阿穎趴在地上,不敢動彈,隔了好一會,緩過一口氣,才小心翼翼地爬將起來。四麵寂靜無聲,他心中也有些奇怪,為什麼隻有一個人來追他?

他來不及多琢磨,隻想快些趕回家,將此事告訴父親,也好商議個對付的辦法來。想到這,他顧不上疲乏,一股勁兒地往回跑。

跑了一會,眼看就要走出山口了,就在這時,卻聽“呼”的一聲,從樹後麵跳出一個人來,阿穎抬頭一看,就是那個長慶子的家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