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年來,在江西文化人裏日益受到關注、推崇的,大概莫過於江西3S新文化事業傳動中心及其老總席殊了。
一個來自於贛閩交界處大山裏的年輕人,沒有在北京、上海等大城市獲得什麼令人羨慕的學位,也沒有翻出個什麼旗號就幾乎能從空氣裏倒騰出一把錢來的社會關係。起家大約就是一目十行、也想一網打盡的人文各前沿領域的那些書,還有冷板凳上一坐三年磨練出來的那一手美觀、實用的硬筆字,好像也走“農村包圍城市”這一路數,奇跡般地獲得了當代贛人中少有的國內廣泛影響。
席殊,以硬筆字教席下的全國百萬學員,“將中國最好的老師請到家裏來”的家教錄像帶,開辦於北京、上海、廣州、武漢、南昌、美國舊金山區等地的席殊書屋連鎖店,再有“讀好書俱樂部”及其所擁有的國內第一流的專家、學者組成的導讀係統,和在全國十二個主要城市設立的工作站——一個日益成型的蔚為大觀的文化產業,讓大抵現在都看牢了口袋的工薪族,從南到北,屢屢大意失了荊州。國人常常問:怎麼你是個江西人?仿佛在書架上有些日子不起眼的江西人這本書中,席殊是裝錯或是倒置了的一頁。而這一頁上寫的是,能夠在革命年代爆發起義的贛地,也可以在國內文化領域的某個角落,打響第一槍。據稱,在民營和現代的意義上,“席殊好書俱樂部”就是第一槍。
另一方麵,3S新文化事業傳動中心又不斷地將新的文明方式給傳動到江西來。“9月交響尚繞梁,11月芭蕾又起舞”。對於南昌市民來說,97年的秋天,成了古典藝術的黃金季節。當指揮中國交響樂團演奏肖斯塔科維奇的《節日序曲》的陳佐煌博士,在滿場座無虛席不聞一絲雜音、唯有音符在江河般飽滿、渾厚的流動中,感覺到一片心靈的殿堂裏,對崇高的崇拜,對恢弘的折服,對美至極至純的顫栗;在場的每一個身心恍若浴洗於透明春泉中的觀眾,便絕對不會容忍自己的這座城市,最近分散於街頭以供市民免費使用的800個打氣筒,一周之內,竟不翼而飛,剩下的幾十個也缺胳膊少腿……
當一氣四個晚上,善良純潔的公主奧傑塔,和在湖邊棲息的二十餘隻大小天鵝,以深沉、舒曼、高遠的旋律與舞姿,怦然叩動了南昌的心扉,以芭蕾這可謂是詩意與精靈的藝術,去那片人類情感的湖泊裏,為市民掬來已經久違了的高貴情感,在擁有了這份情感之後,在一座曆來缺乏批評家的城市,對其在建築設計、環境布局、市政管理上存在的一些馬虎、粗鄙現象,就會冒出一班說三道四、評頭論足的家夥……
3S還破天荒地開出江西曆史上首家市場調查所。這一行業在全國都是很“前衛”的,目前隻是在北京、上海、廣州等經濟、文化發達的城市,顯得較為活躍。一群充滿朝氣的年輕人,甘於寂寞又不失時機地開掘機會,在物質與精神
流通的兩個市場上,多次有償、無償地進行有影響的調查,並因其方法科學態度嚴謹,受到上海同行的好評。這家眼下還為3S賺不到什麼利潤的市場調查所,在我看來,它的存在如遙看近卻無的幾痕草色,終究在昭示一個綠意漸繁漸深的仲春、暮春:不應該再像一個田頭的農夫了,拍拍腦門拿主意,摸摸胡子作決定。一個現代化起來的社會,必定是個理性化與數字化的社會。而且,生活在今天的贛人,卻不妨先做開一些明天的事業。
我的一位同事,在一次發言中談到,“記得我曾經站在滕王閣上看到新的斜拉八一大橋,我有一種感受,就是這個城市直到九十年代才開始應對世界、走向世界的格局。”
我經過了一次今年國慶節竣工、那幾天假日幾乎傾城出動觀看的新八一大橋,我卻有好些年沒有再上滕王閣了。既看不到“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的古意,又領會不到一股大都市的現代化氣息撲麵而來,夾在一片色調如老嫗空茫目光的盒式水泥高樓、間雜其中的簡陋民房中,再在一條水常常淺得露出沙渚來的贛江上,視線局促而又分裂。站在那閣樓上,我有踩在玻璃渣上的感覺。經過這幾年沿江的加速建設,一江兩岸格局的初步形成,我估計若自己再上了滕王閣,也會湧起這位同事同樣的感受。
當我寫到這裏時,我想說,江鈴汽車集團,江西3S文化事業傳動中心,還有我尚不熟悉的諸多企業:比如近十年來在中央電視台上廣告做得如雷灌耳的“江中製藥”,那廣告上總有一位騎在毛驢上的哲人阿凡提,想必在產品的開拓和市場的營銷上,這家企業的老總也是個阿凡提。以開發研製計算機技術為主的民營科環公司,據說到本世紀末要成為銷售額力爭達到五十億元的高科技產業集團。還有以江西農副產品的優勢,在高新技術下,延長加工鏈,提高附加值,形成新的經濟增長點的景德集團、綠色集團……它們對於腳下這塊土地的文化意義,就在於它們共同構架了另一座新八一大橋,由此江西才真正開始應對世界,走向世界。
也正是它們——一批批轉型的現代人格,一個個淨化人性、激勵人心的局部人文環境,其中眾多的已經去過、將會有更多人去樂安流坑的知識分子,每當想起董氏祠堂遺址上那五根直指青天的石柱,他們的心上便像壓了一塊生鐵似的刺痛——讓贛人比一切官方的統計文本,更有理由從沮喪裏走出來,從壓抑裏走出來,從失望裏走出來。
走出來之後,坦率地說,我卻不能也不應該給本文以一個光明的尾巴。
在區域經濟發展理論中,發達地區對欠發達地區的負麵影響,稱之為“回流效應”,即由於人才、資本、技術、資源等受要素收益率的吸引,源源不斷地由欠發達地區向發達地區流入,造成欠發達地區缺少人才、資金、技術,而降低了發展速度。雖然發達地區對欠發達地區也有“擴散效應”的正麵影響,諸如某個領域裏的對口支援,在窮鄉僻壤援建幾所希望小學……但在工業化的初中期,“回流效應”將遠遠大於“擴散效應”,結果呈現的是地區之間,馬太效應與日俱增的狀態。
我至今記得四年前,一位同事來給我辭行時說的一番話:
為什麼我在人到四十萬事休、而且副高職稱指日可待的時候離開江西,到廣東中山市去做一個區政府的小小秘書呢?真是有幾分無奈,說穿了就是一個窮字。作為一個丈夫,不能保證妻子物質生活上起碼的滿足感,為此去年她提出分手,我覺得沒有理由一定要把她留在自己身邊,結果孩子留給了我。我不敢帶孩子上公園、商場,麵對一個花花綠綠的世界,他吵著要買這個,要玩那個,我卻不能滿足。於是,我成了那個不讓小和尚下山見女人的老和尚,幹脆父子倆老關在家裏。孩子本身已經夠不幸了,不能再增加他的痛苦,不讓他知道這世界上有那麽多好的東西可以享受。作為人之父,我的確是太殘酷了,但這是一種善良的殘酷……
現在我決意要走,你要說對南昌沒有一點留戀那是假的,畢竟我從小生活在南昌,這裏有我的父母、親友。而且因為中山那邊現在隻答應給我一個床位,小孩隻能留在父母身邊,讓白發蒼蒼的雙親來為我承擔教養責任,說起來也是很慚愧的。同時,放棄好好的大學教師不當,卻去做一個小小的區政府秘書,我也是不願意的。但思來想去,廣東可以滿足我一個最基本的要求,那就是脫貧的要求。那邊收入,僅月工資有1500元,是這邊的一倍多。我隻能離開故土,離開已經熟悉了的工作,去尋找新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