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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朝節魯槍口上撞來的,不是人,而是一頭傻頭傻腦的麂子。

麂子這東西,渾身上下沒有什麼可以防禦天敵的武器。在生存的競爭中,唯一保存自己的辦法,就是依靠尖耳朵和長腳杆。尖耳朵聽見丁點動靜就跑,而長腳杆跑起來又如同飛起來一般。並且,在疾跑中,它還能跳起來,騰躍過高高的灌木。這往往使得對它垂涎三尺的猛獸,一次次撲空。

但是,機敏的麂子又有一個致命的弱點。

當它被一種奇怪的聲響驚動,沒命地奔跑了一陣之後,發覺身後並沒有什麼東西在追它時,好奇心就會促使它悄悄地走回去,看一看剛才究竟是什麼東西發出的聲響。

而這就往往成為它最終喪命的根由。

這隻迎著節魯走來的麂子,就是因為被節魯擊斃卷發漢予的那一聲槍響,驚得竄出好幾裏後,發覺身後並沒有東西追趕,又悄悄地返回來看個究竟。

它小心翼翼地朝前走著,不時揚起頭來四下張望。

突然,它站住腳,吃驚地瞪圓黑葡萄似的眼珠,隻愣了片刻,就尖叫一聲,調頭逃進密林深處。

它看見了那具被打炸了腦殼的血屍,象一段天雷轟倒的斷樹,叉開兩腳直挺挺地躺在泥地上。

這恐怖的景象,嚇得麂子顧不得再去追究那一聲令它生奇的槍響了。

麂子失魂落魄的驚逃,無意中提醒了節魯。

我為什麼要象一隻死守鼠洞的小傻貓一樣守在這裏呢?

穀龍還沒走遠,如果這時候卷發漢子的同夥趕到,情況就很危險。

我應該馬上離開這裏,盡可能拉大自己同穀龍之間的距離。就象維斯布老爹講的那樣,老鹿為了掩護小鹿不被獵人追上,就假裝摔壞了腿,一瘸一拐地把獵人從小鹿的身邊引走。

節魯試著拖起受傷的身子爬了。他是朝穀龍跑走的相反的方向爬去的。

象有一千根銅針在肋下猛紮,節魯第一次感到自己的身子是這麼不昕使喚。每向前爬一步,都疼得他恨不得大叫一聲。他用牙緊咬住嘴唇,害怕自己真的叫出聲來。

——為了掩護小鹿,老鹿得吃多少苦啊!

節魯這麼想著,拚力向前爬。當他爬到一棵鳳冠樹下時,突然,一陣劇烈的疼痛使他渾身觸電般顫抖起來。仿佛天上落下一把巨大的砍刀,從傷口處把他的身子砍成了兩截。頓時,雨似的汗珠唰唰地淌下腦門。

——天啊,你饒了老鹿吧!

節魯在心裏發出了一聲慘叫,一頭紮進了布滿落葉的泥土裏……一隻渾身雪白的鷺鷥,擦著樹枝飛來。它低沉地嗚叫著,輕輕地、輕輕地貼著節魯那滿是泥土的身軀飛過。

當它又高飛起來的時候,它碰落了寄生在鳳冠樹上的一朵淺黃色的小花。

小花輕輕地、輕輕地飄下來,落在節魯那血跡斑斑的身軀上。

啊,多麼鬆軟陰涼的老林的泥土!多麼潮濕清新的落葉的氣息!

漸漸地,節魯感覺到了猛塔森林裏這美好的、生機勃勃的一切。

象一粒種子發出了芽,象一根筍子拱出了土,節魯從昏迷中醒來,吃力地睜開眼睛。他看到了臉頰旁蒸騰著潮氣的泥土,他看到了頭頂上遮天蔽日的綠葉,“唔……”

節魯喘了口氣。

莫忘記,莫忘記無邊的大地養育了懓尼不知怎麼的,節魯突然想起了這支古老的懓尼民歌。

是啊,大地養育了僾尼,大地是僾尼的母親。母親不忍心看著自己的兒子就這麼死去,她伸出雙臂抱住我,又讓我看見了花瓣的淺黃,樹葉的碧綠。

我沒有死!

我不能死!

節魯攘緊手裏的短槍,扭動著胳膊肘,又開始朝前爬了。

——小鹿,你快跑吧,我來掩護你!

爬呀,爬,咬緊已經被咬爛了的嘴唇。

爬呀,爬,拖著疼得斷成兩截似的身軀。

“……莫忘記,莫忘記……”

一邊吃力地爬著,一邊在心裏斷斷續續地哼著。

“……無邊的大地,養育了僾尼……”

突然,節魯停止了爬動,渾身打個冷顫。

一雙叉開的、銅柱似的粗腿,擋住了他的去路。

這是一雙結實硬朗的腿,那密布的針眼般粗大而無毛的汗毛孔,和那一雙五趾張得很開的穩紮結實的大腳,都說明擋住去路的是一條闖慣了深山野箐的壯漢。

山石樹木蹭掉了他腿上的汗毛,陡坡溝坎分開了他的五個腳趾。

節魯一抬眼,正碰上一張荷葉大臉!

這張荷葉大臉,烏黑鐵板;圓眼配著粗眉,獅鼻伴著海日,亂鐵絲般的絡腮胡從脖子根一直纏上來,密密糟糟地圍滿了下巴,眉目之間,凶相畢露,不怒也帶著三分殺氣。

不容節魯舉槍,荷葉大臉的兩條銅柱粗腿便閃電般蹬上一步,一左一右,啪,啪,兩隻大腳,石板似地壓住了節魯的兩隻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