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番外:梨花
她叫梨花,生在梨花村,長在梨花村。她種的梨花和她的美麗一樣有名。
“梨花村?”她一直記得第一次見到那人的時候,他站在青山綠水之間,看著花團錦簇中的她,含笑相問。從此,心花怒放。一顆芳心,再不由自己保存。
那時候,他兩鬢已有了隱隱霜花。
而她,正是十六歲的豆蔻年華。
爹爹開始並不同意她嫁他,一說他窮,二說他是外鄉人來曆不明。
她就反駁,說窮才不怕,他人正派,她亦能吃苦,將來總有日子能過。何況他現在有著一份穩定的營生——他是村裏的教書先生。雖然問他中沒中過秀才,他總是笑而不答,可村裏再淘氣的孩子看到他都能服氣,再刁鑽的大人看到他也恭恭敬敬的喊一聲“水先生”。他總帶著淡淡的微笑,仿佛那眼角眉梢的細紋裏就鏤刻著上下數千年的典故光陰。
情竇初開的少女都倔強得很,她有時候會偷偷的跟著弟弟去學堂看他。不敢進屋,隻能悄悄的站在籬笆外,聽裏麵學童朗朗的讀書聲裏,以及,他偶一兩句低沉的頌吟。一聽到,臉就會紅得像隻蘋果,心就會跳得快不屬於自己,那感覺她一輩子都忘不了。所以在看見大女兒有一天忽然紅著臉絞著手帕的時候,她立刻就跟她爹說:“咱丫頭心裏有人啦!”閨女臉更紅,一溜煙的就跑了。腳步那樣輕快,她在後麵看著,仿佛看到自己當年的背影。
除了偷聽他上課,她能見到他的機會就是在山裏。鄉下的女孩子是沒那麼多講究的,種樹養花,采摘果實,日日勞作並不避人。每當春來的時候,她種的梨花總是開得最好最美,夕陽中,便見那抹青衫緩緩的行上山來,倚坐在一塊青石之上。她躲在樹後,不敢看他的眼睛,隻看見,風來時,花瓣灑了那青裳一襟,他的身影像一抹微雲。
她忽然隱約明白:他留下是因為這滿山的梨花。
——那又肯不肯為了這種梨花的少女?
春來春夢生,女兒家卻從不敢問。連出來見他一麵都不行。隻能熬啊盼啊一直等到了秋來,跟著嫂嫂嬸子們一道將新摘的梨送到學堂裏去。他不知道,那些梨每一個都是她精挑細選仔細擦拭過了的,隻要想到他會觸碰,少女揀梨的手就會激動得輕顫。終於等到將梨親手奉到他麵前,他還是那樣淡淡的笑著,說聲:“多謝。”然後就都招呼了屋裏的學童。她氣得將竹筐往地下一丟,心裏酸得像咬了口壞梨。這才知道,秋恨已成。
從此,就再不往學堂去了。
隻是一顆心早留與了那籬落孤燈。
日子一天天過去,爹爹倒是再也不提那第二條理由了。因為他已經在村裏安安靜靜的住了兩年。兩年裏,村裏知道了怎麼看星星來決定第二年種什麼莊稼,知道了怎樣挖掘水渠,怎樣開辟新地。兩年裏,偏僻的山村竟然出了三個秀才,其中包括她的弟弟。於是,她那個當村長的爹也開始笑嗬嗬的喚起了“水先生”。從此,梨花村徹底將他當作了自己人。
其實她也不是沒存過懷疑:她聽過他教書,話並不多,也從不逼迫著學生背這背那,卻怎的就能教出這麼多個“神童”來?後來,他中秀才的學生越來越多,甚至連舉人漸漸的也不算太出奇,居然村外他教過的還有中了進士到朝廷裏去當官的——但村裏的人不愛去,梨花村的人都戀家,離開了那花香便渾身都不對勁——據說是因為他壓題很準,所以慢慢的十裏八鄉的青年都跑來拜他為師。
他也不推辭,還是那樣微笑著,請村民幫忙多搭了幾間茅屋——他自己是沒這本事的——他身子一直都不太好,倒也算不上怎樣多病,隻是一年四季臉都是白白的,跟鄉下漢子的紫臉膛比起來,總是隱約透出種蒼白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