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5章 前兩句展開自由聯想,在“透明的葡萄”和“雪山幻想”(8)(1 / 3)

如果說詩歌第一節裏的口吻是溫和的、語感是沉緩的,寄寓了烈士弘揚人道、正義、自由和愛的追求,那麼詩歌的第二節的語氣就是堅強的、決絕的,這是以人的尊嚴和自由的信念對專製、暴力、非人道的控訴和詛咒。很明顯,詩歌的第二節記錄了刑場上烈士即將慘遭殺戮的情形。詩歌的第三節,將那慘烈的情形定格:“從星星的彈孔裏/將流出血紅的黎明”。值得注意的是,和詩歌第一、二節的直接陳述不同,詩歌的第三節采用了隱喻式的意象化的方式。這或許與把血汙和慘烈轉化為文字的奧秘有關。那慘烈的一刹那一方麵為直接的陳述難以承受,直接的文字注視帶來的刺激性的衝擊反而使人難以展開自己麵對這一刹那時的心靈空間。另一方麵,“我”要聚合起生者與死者的“宣告”,那一刹那作為我們的命運出場的一個驛站而非終點。它應該是可以敞開並接納我們的。這一切決定了第三節的隱喻式的意象化的寫作方式,它更是一種精神上對待血汙和慘烈、死亡與命運的方式。

(北島)

迷途……………………………北島

沿著鴿子的哨音

我尋找著你

高高的森林擋住了天空

小路上

一棵迷途的蒲公英

把我引向藍灰色的湖泊

在微微搖晃的倒影中

我找到了你

那深不可測的眼睛

[鑒賞]

尋找是朦朧詩的重要主題,北島的《迷途》即是一例,它將一代人迷茫中的追求和追求中的迷茫有機交融在一起,意味深長.不過,這首詩的詩歌構思和意象寫作的方式,作為朦朧詩意象式寫作的典型,更為人關注。“價值對立的象征性意象密集並置所產生的對比、撞擊,構成了‘悖論性情境’,(常)用來表現複雜的精神內容和心理衝突。”

《迷途》隻有短短的九句詩,通過鴿子、哨音、森林擋住天空、小路上迷途的蒲公英、藍灰色湖泊幾個意象的串接,傳達一代青年迷惘與追求的雙重變奏。在詩歌中,這些意象還不僅僅作為一個物象存在隻起到串接的作用。每一個意象,以其暗示和象征的揮發性建立起整體上的隱喻聯係,構成了整體上具有統攝力的象征性。個別的具體物象,在整體象征性的籠罩下獲得了意蘊的互動與敞開,物象的感性外觀與意象的多重意蘊往複振動,使有限的心靈的“胚芽”揮發成無限的精神境界,這就是《迷途》意象式語言係統的發生與完形。

具體地講,鴿子的哨音、森林擋住天空、小路上迷途的蒲公英、藍灰色湖泊幾個意象通過不同的方式參與到了“迷途”的生成中, “鴿子的哨音”是尋找之途的誘惑和最初的指引,“高高的森林”是迷離陰鬱的氣氛,也指殘酷的現實生活,它的“擋住了天空”本身就是迷途的原因,失去了開闊,尋找隻好走在了“小路上”。“一棵迷途的蒲公英”是尋找路途上的知音,在情思與物象之間,詩人熟練穿梭,巧妙打通兩者的內在契合點,意象因滲透了詩人的體驗而顯出息息相通的感應來。“蒲公英”也是迷途的然而又能指引,是它“把我引向藍灰色的湖泊”並最終看到了驚人的一幕:“在微微搖晃的倒影中/我找到了你/那深不可測的眼睛”。尋找就是眼睛的尋找,那麼“那深不可測的眼睛”又是誰的?這一問必將喚醒起我們自己關於迷途和尋找的記憶,去試圖觸及“那深不可測的眼睛”的微言大義。實際上,這一問本身是詩歌的意象式語言係統設定的,當然,它也源於詩人對尋找與迷途糾結的悖論式的哲思。在這個意義上,“那深不可測的眼睛”將因為我們的加入獲得意蘊上的普遍敞開,它像一個接力棒又開啟了我們自己新的尋找,自然,它的“深不可測”注定我們的尋找本身就是又一個新的迷途。

履曆……………………………北島

我曾正步走過廣場

剃光腦袋

為了更好地尋找太陽

卻在瘋狂的季節

轉了向,隔著柵欄

會見那些表情冷漠的山羊

直到從鹽堿地似的

白紙上看到理想

我弓起了脊背

自以為找到表達真理的

惟一方式,如同

烘烤著的魚夢見海洋

萬歲!我隻他媽喊了一聲

胡子就長出來

糾纏著,像無數個世紀

我不得不和曆史作戰

並用刀子與偶像們

結成親眷,倒不是為了應付

那從蠅眼中分裂的世界

在爭吵不休的書堆裏

我們安然平分了

倒賣每一顆星星的小錢

一夜之間。我賭輸了

腰帶,又赤條條地回到世上

點著無聲的煙卷

是給這午夜致命的一槍

當天地翻轉過來

我被倒掛在

一棵墩布似的老樹上

眺望

[鑒賞]

《履曆》是北島及一代知識分子的自畫像。在朦朧詩的大潮中曾以出奇的冷靜和尖銳刺穿了曆史烏托邦的虛偽的北島,在反思自己的“履曆”時進入到了一種深刻的曆史虛無感中。在對理想、真理、曆史的又一次變形中,他透視出了自己在曆史中出場、掙紮、尋找、然後被曆史吸附、最後被拋棄的心路曆程。

詩歌正是沿著這一線索依次道來。“我”也曾是曆史烏托邦的尋找者:“我曾正步走過廣場/剃光腦袋/為了更好地尋找太陽”。“在瘋狂的季節裏”,“我”“轉了向”,然而這也隻是“會見那些表情冷漠的山羊”,窺見曆史的冷漠的一麵而已,“太陽”的輻射和籠罩中的精神遺產已經牢牢地塑造了“我”,“直到從鹽堿地似的/白紙上看到理想/我弓起了脊背/自以為找到了表達真理的/惟一方式,”這其實是和尋找“太陽”一樣有著同樣的尋找方式和同樣的期許,甚至是同樣的歡呼:“萬歲!”這是一份一脈相承的充滿迷狂和暴力的精神遺產,拒絕“太陽”的身姿掩蓋不住從內心衝口而出的聲音(“萬歲”)泄漏出的全部秘密。曆史在“我”的身上頑強地複製著:“萬歲!我隻他媽喊了一聲/胡子就長出來了/糾纏著,像無數個世紀”。曆史的糾纏不清吸幹了反叛的血性,“我”的主動的尋找蛻變為被動的應戰:“我不得不和曆史作戰”。這是一種日見衰弱的無奈。至此,一個似乎異常吊詭的秘密終於浮現出來:“並用刀子與偶像們/結成親眷”。這是一個“我”與曆史在骨子裏同構的秘密。我們不用懷疑“我”在這場戰鬥裏的真誠,正像緊跟著秘密的出現“我”略帶辯解的口吻說的那樣: “結成親眷,倒不是為了應付/那從蠅眼中分裂的世界”。我們也更不用懷疑“我”與曆史之間的秘密浮現後“我”的內心的迷離。反叛曆史的欲望被遏製,社會的承諾宣告失效,而日漸加重的人間煙火嫋嫋上升:“在爭吵不休的書堆裏/我們安然平分了/倒賣每一顆星星的小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