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5章 前兩句展開自由聯想,在“透明的葡萄”和“雪山幻想”(8)(2 / 3)

個人與曆史暴力的同構的命題在五四時期魯迅那裏就有著深刻的體認。他以“抉心自食”的方式將利箭同時插入自己與曆史的心髒,這是一種痛苦然而也正因為痛苦而不會失去生命的感受、內心不會逐漸僵硬的選擇。相形之下,北島一方麵仍固執地“眺望”著再次振拔的心靈衝動的到來,“他也仍相信曆史的意義,受難者的悲劇意境也仍存在。”另一方麵在他“一夜之間,我賭輸了/腰帶,又赤條條地回到世上”的賭徒式的意識裏,我們又難以發現這一振拔的動力。因為,與曆史玩這一場遊戲的賭徒的命運並不在自己手中,他隻是憑借不可預測的偶然性得以獲得進入並重塑曆史的機會,但它也可以同樣遏製賭徒進入曆史的欲望。偶然性,也即曆史場景的變遷,給予賭徒的最終隻能是一個懸置著的無根的形象:“當天地翻轉過來/我被倒掛在/一棵墩布似的老樹上/眺望”。在“眺望”的姿態裏,有著被曆史愚弄和拋棄的感慨,更有著生命的激情漸漸冷卻、生命的感受開始僵硬的虛無感。從某種意義上說,這首詩正是一代人精神衍變的真實然而殘酷的“履曆”。

(北島)

紅帆船……………………………北島

紅帆船

到處都是殘垣斷壁

路,怎麼從腳下延伸

滑進瞳孔裏的一盞盞路燈

滾出來,並不是晨星

我不想安慰你

在顫抖的楓葉上

寫滿關於春天的謊言

來自熱帶的太陽鳥

並沒有落在我們的樹上

而背後的森林之火

不過是塵土飛揚的黃昏

如果大地早已冰封

就讓我們麵對著暖流

走向海

如果礁石是我們未來的形象

就讓我們麵對著海

走向落日

不,渴望燃燒

就是渴望化為灰燼

而我們隻求靜靜地航行

你有飄散的長發

我有手臂,筆直地舉起

[鑒賞]

如果說北島的《履曆》在透視一代人精神衍變的殘酷的現實的時候,還有著難以遏製的憤怒、“賭徒”式的再賭一把的衝動,那是他麵對幻滅時本能的抵抗和詛咒,那麼,在他的《紅帆船》裏這一切都平息了,幻滅感失去了原有的熱度,一切都平靜了下來。“到處都是殘垣斷壁/路,怎麼從腳下延伸”,為自己即將開始的在廢墟上的行走尋找一個妥帖的理由成為內心生活的全部,自然,尋找裏離不開反思,不過在《紅帆船》裏,它們都是以沉靜和極其感性的方式進行的。

《紅帆船》更像是滲透著愛情的溫暖的一段柔軟的勸慰和呢喃。失去了生活的方位,更失去了對“新的轉機和閃閃星鬥”的信念(《回答》),因為他們已經明白“滑進瞳孔的一盞盞路燈/滾出來,並不是星星”,這是一份幻滅後的清醒。“我不想安慰你”的語氣提醒我們這一對在心靈深處對於種種幻滅圖景的默契:楓葉的顫抖隻是搖曳的春天的謊言,熱帶的太陽鳥並沒有眷顧自己,而森林之火也不是真的燃燒的迷津,隻不過是廢墟上塵土的飛揚。在種種幻象遮掩的背後,隻是大地,隻是滿目的廢墟、塵土和殘垣斷壁。

北島對曆史的廢墟式的書寫可以說是一脈相承的,這在他的《回答》中就有鮮明的體現,不過那時恰恰是對曆史的廢墟化處理才賦予了他進入並重塑曆史的豪情和使命感,那是一種在對抗意識的激發下“渴望燃燒”的生命衝動。現在,這份熾熱已經降溫,北島更心儀的是“暖流”。他分明看到了這是一個衰弱的過程,“如果礁石是我們未來的形象/就讓我們走向海”。礁石應是堅硬的、倔強的,因為它經受過風吹浪打的洗禮,它也可能是僵硬的、凝固的,因為它和太多的風浪糾纏,已失去了生命的詫異和激動。而“海”是博大而深邃的,它可以容納一切的,它又是變幻無常的,它的平靜裏不乏暗動的潛流。北島也許還心動於落日的悲壯,他寫道:“走向落日”,但他又拒絕“落日”的燃燒,“不,渴望燃燒/就是渴望化為灰燼”,在生命的激情還未激發時就看到它終究要歸於充滿灰燼的廢墟中的命運,很明顯。這是深沉的幻滅感帶來的視力。至此,拒絕了“渴望燃燒”的衝動。北島的選擇已經呼之欲出:“而我們隻求靜靜地航行”。在無垠的大海上,一艘紅帆船載著一對相濡以沫的情侶,靜靜地航行,“你有飄散的長發/我有手臂,筆直地舉起”,紅色的帆船、戀人飄逸的長發是人間美麗的風景,“我”的直舉的手臂,仿佛在導航,又仿佛是對那美麗風景的嗬護,這是充滿人間情懷的美好而質樸無華的生命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