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6章 前兩句展開自由聯想,在“透明的葡萄”和“雪山幻想”(9)(2 / 3)

接下來,詩人以簡潔的文字,凸現了劈木柴過冬的人的精神特征:有力、準確、沉著、專注。詩人在這裏摒除了一般具象描寫的方法,不是以畫麵呈現的方式再現劈木柴人的行為舉止,而是以“抽象”的方式,緊緊抓住劈木柴動作背後的精神,將本質直接呈現出來,而透過本質,又能讓讀者還原出無比豐富的生活場景。作者不說劈木柴,而說“進入事物”,而“進入事物”更能引發讀者的想象,這大概是上世紀40年代以來出現的“知性寫作”的一大特點,以抽象寫具象,實則虛之,虛則實之,詩歌的張力大為增強。而“一個劈木柴過冬的人,比他肩胛上的冬天/更沉著”,其畫麵感決不遜於具體的描繪,因為它不僅讓我們看到了劈柴人肩胛上的冬天。更看到了他肩胛的沉著運動。其凝重程度堪與油畫媲美。

後兩節是一種感觸,“斧頭下來的一瞬,比一場革命/更能中止/我的寫作”,是因為斧頭比筆更有力,劈木柴過冬的沉著應對比蒼白的寫作更實在。有沉著的精神和應對的策略,什麼嚴冬度不過去呢? “他不僅僅能度過冬天”,正是全詩的主旨所在。

此詩以具體的生活事件,寄寓生活哲理。表達一種臨危不亂、臨危不懼的精神,頗具從容的美感。

(夏元明)

帕斯捷爾納克……………………………王家新

不能到你的墓地獻上一束花

卻注定要以一生的傾注,讀你的詩

以幾千裏風雪的穿越

一個節日的破碎,和我靈魂的顫栗

終於能按照自己的內心寫作了

卻不能按一個人的內心生活

這是我們共同的悲劇

你的嘴角更加緘默,那是

命運的秘密,你不能說出

隻是承受、承受,讓筆下的刻痕加深

為了獲得,而放棄

為了生,你要求自己去死,徹底地死

這就是你,從一次次劫難裏你找到我

檢驗我,使我的生命驟然疼痛

從雪到雪,我在北京的轟響泥濘的

公共汽車上讀你的詩,我在心中

呼喊那些高貴的名字

那些放逐、犧牲、見證,那些

在彌撒曲的震顫中相逢的靈魂

那些死亡中的閃耀,和我的

自己的土地!那北方牲畜眼中的淚光

在風中燃燒的楓葉

人民胃中的黑暗、饑餓,我怎能

撇開這一切來談論我自己?

正如你,要忍受更瘋狂的風雪撲打

才能守住你的俄羅斯,你的

拉麗薩,那美麗的、再也不能傷害的

你的,不敢相信的奇跡

帶著一身雪的寒氣,就在眼前!

還有燭光照亮的列維坦的秋天

普希金詩韻中的死亡、讚美、罪孽

春天到來,廣闊大地裸現的黑色

把靈魂朝向這一切吧,詩人

這是幸福,是從心底升起的最高律令

不是苦難,是你最終承擔起的這些

仍無可阻止地,前來尋找我們

發掘我們:它在要求一個對稱

或一支比回聲更激蕩的安魂曲

而我們,又怎配走到你的墓前?

這是恥辱!這是北京的十二月的冬天

這是你目光中的憂傷、探詢和質問

鍾聲一樣,壓迫著我的靈魂

這是痛苦,是幸福,要說出它

需要以冰雪來充滿我的一生

1990.12

[鑒賞]

《帕斯捷爾納克》是王家新詩作的優秀代表,受到許多專家學者的高度稱許。如陳思和主編的《中國當代文學史教程》評價說:“所以這首詩一經發表便傳誦一時,它以個人的睿智和憂傷體認了一個時代苦難的形象,然後確立起了一種要求承擔苦難並朝向靈魂的高貴的存在尺度。”

“體認時代苦難的形象”和“確立承擔苦難並朝向靈魂的高貴的存在尺度”,是對《帕》詩主題最精到的概括。

帕斯捷爾納克是前蘇聯著名作家、詩人,1958年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帕氏是一個忠實於自己內心體驗的作家,可是進入蘇聯後,他的創作自由受到了限製,長期處於被壓抑的狀態。50年代後期,他創作了長篇小說《日瓦戈醫生》,觸怒當時的蘇聯政府,受到強烈批判。帕氏的一生是苦難的一生。

王家新筆下的帕斯捷爾納克是個悲劇形象。帕氏的悲劇一方麵體現為對苦難的承擔,另一方麵體現為對美好信念的堅守。“你的嘴角更加緘默,那是//命運的秘密,你不能說出/隻是承受、承受,讓筆下的刻痕加深/為了獲得,而放棄/為了生,你要求去死,徹底地死。”以肉體的受難,維護精神的聖潔,這是一種類似於普羅米修斯的品格,具有一種悲壯的崇高。帕斯捷爾納克深愛著他的祖國,深愛著俄羅斯的文化,列維坦的秋天,普希金的詩韻,還有“廣闊大地裸現的黑色”,是詩人“忍受更瘋狂的風雪撲打”時的精神支柱。詩人不以這種承擔為苦,相反“這是幸福,是從心底升起的最高律令”。為了拯救而犧牲是人生最大的快樂——帕斯捷爾納克和王家新懷有共同的信念。

帕斯捷爾納克是一種精神象征,“是王家新為自己及同時代人所矗立的精神高度”,所以《帕》詩采取了與詩人直接對話的方式來傾訴對崇高的追隨。“不能到你的墓地獻上一束花/卻注定要以一生的傾注,讀你的詩/以幾千裏風雲的穿越/一個節日的破碎,和我靈魂的顫栗”,這是一種深情的傾訴,所謂“悵望千秋一灑淚,蕭條異代不同時”(杜甫句),無限感慨盡在不言之中。王家新把自己看作是帕斯捷爾納克精神命定的繼承人,不是自己刻意步帕氏的後塵,而是帕氏“從一次次劫難裏”“找到我”,“檢驗我,使我的生命驟然疼痛”,這種超越時空的心靈感應,無疑加重了向往崇高的精神分量。比較起王家新同類題材的其他作品,《帕》詩之所以別具一格,原因就在於自我的溶入。能夠從詩中感受到自我的形象,才能真正打動讀者,否則有掉書袋之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