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驚喜萬分,慢慢蹲下身子,再稍稍靠近它,一切盡收眼底,我的瞳仁一定映見了神的旨意,神說你這黑暗裏誕生的卑微生靈,讓蝴蝶身上的這幾點絳紅為你貧血的身體帶去熱忱吧。
花紋烏黑而規則,斑點絳紅而無序,這卓異的排列天工奪人。那一瞬間,我倏地生出占有之心,並一觸即發不可遏止。我違背了蝴蝶與我秘密的協議,情不自禁伸出了手。然而,在觸到粉嫩翅翼的一瞬間,蝴蝶驚慌而憤怒地飛出了我的掌心。
我企圖未竟,便緊追不放,它飛得越快,我步子越大。它一直在我身前平飛,並不離開小路,但小路何時分岔,何時變得平坦,蝴蝶在哪裏消失,我在哪裏停下,因為跑得全神貫注,我一概不知,以至於後來,我的眼前出現了幻視:世界漆黑,一隻明亮斑斕的黃蝴蝶引帶著我,向著無始無終的時間深處,急速飛去。
溪水
奇怪的是,我總要幻想會有什麼事物隨溪水順流而下,再被我眼睜睜遇見。
溪水不寬,四五步便橫跨而過,水冰涼徹骨,水聲清脆,幽幽地響著,晝夜不息。濃蔭下凹窪處的水流稍稍平緩,聚集著暗淡的光,像飄展的黑緞,或光滑的黑玉,比起陽光下五彩斑斕的水麵,那裏顯得危險而神秘。
據說溪水的源頭是山泉,據說看林人也不曾找見那個汩汩湧動的泉眼。這是圓滿又令人喜悅的回答。穹宇下的事物,它們生生不息繁衍盤繞,那些不可知不可解仿佛恩降,因為那些曾經獲知了宇宙秘密的人,不是死去,便是眼瞎耳聾,苟活在世。
我是期許這種未知的,它更能引發想象,更能使我遠離此刻,隻是我並不知道,於時間而言,那個湧出泉水的不可知處,是過去還是未來。在林子裏,我不僅不辨方向,也漸漸無法辨知時間了。
溪水依山澗而下,高高低低,彎彎扭扭,布滿巨大和細碎的卵石,溪水兩旁皆是茂密的山榆、樺樹,和不知名的灌木與花朵。溪水幽幽流著,悠然散漫,攤著細長的身軀,不知所來,也不知所終,那種表情是冷漠的,淡漠到根本不關心自己是誰,又命歸何處。
水寒,所以無人能與這條溪水有更多的親近,連看林人都懼怕它的寒氣,即使在夏季。所以僅僅是撩起一片水花,僅僅是一瞬的寒意,也足能感知到它的嚴厲和拒絕。我不知道這條溫婉嫵媚、熠熠閃爍的溪流,何以具有如此幽遠的敵意,或者,它是想借此疏離於環境,更與人格格不入。
隻是,水的寒意並未使我淡忘那個幻想,每一天的每一眼,我依舊期待著一件美好的事物順流而下,流過我的眼前,或者停息在一片樹蔭下的水麵上。
而我不曾把我的想法告訴笛,笛也許會很浪漫,有時候,她浪漫得甚至有些膚淺,她會以為我在幻想一個漂流瓶,裏麵裝有一份陌生又熱忱的情書。
接下來的兩天裏,我依舊隱隱幻想著那件美好的事物,而除了它的美好,我並不知道它確切是一件什麼東西。事實上,它近於一個虛無,卻固執地存在於我的腦中。
所以,在接下來的兩天裏,當水麵上的陽光耀花了我的眼睛的時候,我幹脆逆流而上,花去一個上午的時間去尋找它,當然,這樣做是為了證實這件美好的事物——一個虛無——它被上遊的某塊石頭阻擋在了某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