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9章 黃斌(1)(1 / 2)

麻將席子

孩子開學了,樓下的桂花,像蜂蜜一樣一滴滴凝結在葉下,很新鮮;樹邊的空氣,也微微香了起來。天氣雖然還比較熱,但家裏的席子,也從床上收了去。眼看這今年的夏天,就要過完了。

日子一天天的過,值得回味的,或者說不被遺忘的事情,其實也少。想想今年的夏天,能讓我不忘的,或許是我家那張已卷進櫃子的麻將席子吧。

其實,我已多年沒有睡過麻將席子了。

最早睡麻將席子,還是在1986年前後,感覺比一般的篾片席要更清涼,並且涼的感覺來得快些。篾片席子薄,也不錯,隻是和麻將席比起來,清涼得遜色一點。隻是我那睡麻將席子的家,早已破敗,也已易主,再也不能回去看看。前些天看範超的博客,找到一張和舊友在那個老家喝酒的舊照,看著少年時的自己,如麵對陌生人,都不大像了,還有那些無比熟悉的碗碟和家具,真有些夢幻泡影的感覺。那張照片裏沒有麻將席子,但我心裏知道,在照片沒有照到的地方,有麻將席子。

我家那張麻將席子去了哪裏,自是無法知曉,或許化為了塵土,也未可知。 因在竹鄉長大,見過竹筍的長勢,從土裏迫不及待地冒出來,那麼快的成長,實在難得一見;那種快,或許比近數十年中國經濟的快,還要過之。有時我也有點幻覺,不知道是土變成了筍,還是筍本身就是土。但等 新竹長成,那竹子的高,和竹葉的密,不在竹下,不能感受。新竹長成,不少淘氣的小學生,或戀愛中的小兒女,就會在竹上刻字,無聊地寫“某某到此一遊”,或表愛的“某某愛某某”……我在新竹旁邊的時候多,自然見過不少,有時候覺得那些被刻上的字,實在多餘,也冤枉了竹子,但現在又想到楚地出土的那些竹簡文字、文文山的“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正氣歌》,又不覺得竹子的冤枉,還是有些矛盾的。不過,我對竹子的感覺,除了覺得新筍好吃、竹籜難看之外,應是新竹的青綠,和那青綠上的細密的白毛,像我初中同桌的女生臉上的毛一樣。說起來好笑,我從沒注意過人身上的毛的,但在上初中的時候,偶爾看到旁邊漂亮的女生揚起臉的側麵,在光線中,一大片細密的毛,在光線中勾勒得纖毫俱在,甚至還看得到毛根的黑頭,實在是訝異得很,也不知道為什麼平常不能發見。而那竹壁上白毛,就非常清晰了,細軟到甜蜜,一觸即化如棉花糖。後來又看到好作文的同鄉,說去崇陽山中訪親戚,親人在初夏剖開新竹,放進去新采摘下的櫻桃,到冬天水果欠缺的時候,又將竹剖開來,給孩子作食,就不是一般的羨慕了——原來竹筒還有天然冰箱的作用,像穿越了季節似的。我小時候在新店,還見過不少忙碌的篾匠,就在街上,像一隻隻青蛙,坐在那裏,手上不停地忙碌,把篾片編成筐。再後來讀了點書,知道了蘇東坡的“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算是多了解了一點文人的雅趣,雖說以我的經驗,竹筍的味道,未必不如肉好吃。

說起這些,不由得不讓人感喟,竹之為用也大矣。

在中國和竹有交流的人,看來是太多了。所以,後來看到畫上的竹,肥瘦兼有,也以尋常事目之。以畫竹名的人,除了文與可,就是鄭板橋了,前者留下了“胸有成竹”的成語,後者留下了小吏的政治學和美學,如“疑是民間疾苦聲”、“江館清秋,晨起看竹”什麼的。但在我的感受中,實用也好,藝術也好,都不及我在竹林中那親眼的目睹和當時心中的感覺,因為這經驗隻要有了,就再也不會忘卻,以後隻要願意,那種在場的細節,就可以被自我的感受複原。

再說竹篾之器,自來多有,不脫尋常日用,在南方也像空氣一樣尋常。我之所以特別注意麻將席子,一是它的清涼,二是它的形態。

清涼不用說在夏日的酷熱中才會真切地感到。我記得老家的床上,換上麻將席子後,坐上去,有點冰屁股,睡覺時隻穿一件三角褲,在席子上滾,每一滾動,都覺得特別舒服,身體像受到了特別的優待。這席子叫麻將席,自是因為席子的組件,看上去像一塊塊麻將。真正的竹麻將,我也玩過,麻將席子的組件,比真麻將約薄一半,但作為席子,比篾片席,要厚了四五倍。因而,睡在席子上,依稀是睡在一片厚竹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