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人告雲,得道去世,或顯或隱。托體體跡,道之隱也。或有再酣瓊精而叩棺,一服刀圭而屍爛。鹿皮公吞玉華而流蟲出戶,仇季子咽金液而臭聞百裏。黃帝九鼎於荊山,尚有橋領之墓,季主服雲散以潛升,猶頭足異處。墨秋咽虹丹以投水,寧生服石腦而赴火。務光剪韭以入清冷之淵,柏成納氣而腸胃三腐……
“一粒靈丹吞入腹,始知我命不由天。”一顆丹藥入體,將魂魄引進仙國,將皮囊留在世上,“屍解”成仙,的確是予那些中毒身亡的煉丹家的好出路。隻是對人世間的留戀,到底是超過春藥、姿容、屍解這些理由,唐宋之後,外丹術漸微,除了騙財騙色的黃白之術還偶有傳聞,一些煉丹奇方進入醫流之外,相信吞下金丹,就可以成仙飛升的勇士,已經很少見了。
幾百年深山荒林之中外丹的實驗,卷入的卻是那些時代最有真知灼見與想象力的人,中國的知識分子,一些在廟堂裏做官,還有一些,就在山林之中煉丹吧,煉丹與做官之間,也有隱秘的通道,這是陶弘景的“終南捷徑”驗證過的。他們將大地上的金木水火土,引入到丹爐之中,以自己的身體做為另外一個實驗的容器,以了解宇宙的運行與身體的變化。
事實上,這些近乎偏執的實驗,充滿著“迷信”與“巫術”,卻有著狂熱的科學精神,與現在大地之下,那些大型的粒子對撞機旁邊的科學家們並無不同。換一句話講,如果諾貝爾在耶穌誕生之年,就設下諾貝爾獎,前麵提到的,這些爐火邊的先賢,可能都會列名其中吧。
而且諾貝爾以揚名的火藥,也是煉丹活動之中的一個副產品。葛洪的發現,記載在《抱樸子·仙藥》中,用硝石、玄胴腸(豬大腸)、鬆脂與雄黃合煉,就會發生爆炸,雄黃含有硫,而豬大腸與鬆脂加熱後成為木炭,這個配方其實就是黑火藥的配方。
以大地上的草木與金石,以陰陽之理煉就,然後攝入身體重回“盤古”的仙人之體,這一條道路走不通,還有其他的路嗎?煉丹家們慢慢發現,“道”的根本,似乎並非金石與藥物,而是“身體”本身,這個自遠古傳來的奇妙的血肉之軀,本身就是一個完美的“鼎器”,形於外,神於內,氣息不停息地流轉其中。與其求道於爐火熊熊的丹爐,不如求道於生生不息的“身體”。
“內丹學的轉向”,除了外丹術的衰弱,“道”的研習由外而內的轉變之外,另外一個更重要的因素,是佛法的傳入。直指內心的精神修煉,可以達到圓覺的佛境,一些佛教徒的修行經驗,已經說明,在人的身體之內,人的靈魂深處,藏下了多麼可怕的力量,這樣的力量,並不亞於鼎中之火。重回《周易》與《周易參同契》,由“鼎”向“心”的轉向,其實與哲學裏麵,所謂的“語言學的轉向”頗有可比性。
據說,現有文獻裏,最早的“內丹”的說法,來自南北朝佛教天台三祖慧思的《南嶽思大禪師立誓願文》:“我今入山苦修行,懺悔破戒障道重罪。今身及先身是罪悉懺悔。為護法故求長壽命,不願生天及餘趣。願諸聖賢佐助我,得好芝草及神丹,療治眾病除饑渴,常得經行修諸禪。願得深山寂靜處,足神丹藥修此願。藉外丹力修內丹,欲安眾生先自安,已身有縛能解他縛。”
在和尚的誓願裏,“禪”與“丹”已經如此融洽地交融到一起,由小乘趣向大乘的意願,也非常的明顯,《西遊記》的主題,已經在其中若隱若現。
轉變的關鍵,是隋代居處羅浮山的真人蘇元朗,他重新解讀了魏伯陽的《周易參同契》,《羅浮山誌》記載:
“弟子從遊者聞朱真人服芝得仙,競論靈芝春青夏赤秋白冬黑,惟黃芝獨產於崧,高遠不可得。元朗笑曰:‘靈芝在汝八景中,盍向黃房求諸?諺雲:天地之先,無根靈草,一意製度,產成至寶,此之謂也。’乃著《旨道遍》示之,自此道徒始知內丹矣。又以《古文龍虎經》、《周易參同契》、《金碧潛通秘訣》三書文繁意隱,乃纂為《龍虎金液還丹通元論》,歸神丹於心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