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發財
想發財是個大而無當的念頭。這念頭常讓人明白,自己其實很不崇高。收了一大堆兌獎的明信片,報紙上登了中獎號碼,明知自己手氣不好,忍不住還要厚著臉皮,一張張去核對。大獎不指望,中獎也不想,小獎是二分之一的概率,總以為會有幾張,結果竟然一張也沒有。一張沒有也真不容易,兌獎前曾想,如此厚厚的一疊,既然二分之一的中獎率,單數或雙數必有一得,料它也逃不出如來佛的手心。
從不指望在路上撿個錢包,小時候接受教育,是拾金不昧,馬路邊撿到一分錢,也要交給警察叔叔。跌個跟頭撿個錢包,對於我這樣的,不叫發財,隻是倒黴,因為跌跟頭皮肉吃苦,撿了錢包卻沒用。起碼名不正言不順,是非法得到他人財物,弄不好要吃官司。我膽小,鬢角上已開始往外躥白頭發,年輕的警察得喊我叔叔,撿了錢包,還是一定遵紀守法上交。
多年來,一直為房子苦惱。研究生畢業,仿佛掐了頭的蒼蠅,去新單位,條件就一項,誰給房子,便去誰那裏打工。好在那時候的研究生還有些行情,如此不要臉麵的要價,居然不算唐突,不像今天研究生畢業,找工作,好比條件不好的大齡青年找對象,光著急也沒用。不過,有房子棲身是一件事,有沒有好房子,又是一件事。我住的地方,一年有五個月不見太陽,自然是在最需要陽光的冬天,先也不覺得,後來意識到不妥,身上各種毛病就來了。南方潮濕,陽光是個非常重要的玩意,於是就想,自己既然不能憑官銜分一套房子,隻能靠發財買點陽光。可惜永遠是心向往之,誌大財疏,想炒股票,想炒國庫券,買彩票,所有發財的念頭,都是一閃而過,懶得往深裏想。買陽光靠一個“想”字,離譜離得也太遠了。
我常常被迫回答對作家下海的看法。對這個問題,我沒有任何看法,記者緊盯不放,就難免言不由衷瞎說一氣。至今也弄不清自己怎麼說的,反正每次情之所至,信口開河,說的也不相同,說了跟沒說一樣。我從來沒有想象過自己能夠下海,按照我的傻念頭,下海就是當老板,是當經商的官兒。下海是領導才能的又一種發揮。世界上可以簡單分成兩種人,管人的,被人管的,也就是說,分當官的和不當官的。當老板和打工,都是為人民服務,我就堅信自己永遠屬於後一種人。
帝王將相,寧有種乎,這是古人的一種說教,是成功者的廣告詞。我傾向於認命,一個人首先得認識自己的命運,認識自己,才能把握自己。該幹什麼就幹什麼,調門低一些好。不知道自己是誰,忘了自己的身份,這是許多悲劇上演的根本原因。千萬不要和自己過不去。識時務者為俊傑,人可以胡亂想,不想是蠢材,絕對不能胡亂做,亂做是呆子。天下除了聖人,誰都幻想發財,但是,如果都能發財,還成什麼世界。身後有餘忘縮手,眼前無路想回頭。世界上許多人,都想發財,自己和別人想法差不多,說明不曾落伍,這很好。世界上許多人沒發財,自己又和大家一樣,尚未掉隊,仍然很好。
想清高
想清高是一帖經濟實惠的良藥。當不了官,發不了財,退求其次,就隻剩下清高。清高是人們要臉麵的一種簡單方式,來得容易,去得快。清高不要任何本錢,去買西瓜,小販要價大洋一元,你喝一聲五角,各不相讓,這時候,小販若清高,可以不賣給你,你喜歡要臉麵,可以賭氣不吃西瓜。誰都可以輕而易舉地清高一回。
老話說無欲則剛,所謂剛,也就是清高的意思。世上的事,壞就壞在有欲望。有了欲望,因此蠢蠢欲動,不肯太平。我們說某某貪汙受賄,某某中了美人計,都是欲望這玩意害的。男人的陽痿也是如此,真沒了欲望,也就沒有陽痿。欲望是可以燎原的星星之火,是推動人類曆史發展的動力,有積極的一麵,更有消極的一麵。欲望總是和清高賭氣。清高是一個充足了氣的皮球,欲望的小針不停地在氣球上紮著小孔。
我屢屢喜歡做出清高的樣子。有時候感覺十分良好,膽子陡然就大了,自以為比寫《桃花源記》的陶淵明還陶淵明,比《紅樓夢》裏的妙玉還妙玉。人常常忘乎所以,好在我太太火眼金睛,早看透了猴子的小把戲,動輒當頭一盆冷水,弄得你十分狼狽,於是乖乖地想明白自己是誰,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大能耐。清高不要本錢,說白了,隻是理論上的理論,隻是荒誕的假設。事實上,沒本錢清屁的高,真沒本錢,什麼話都別說,什麼蒜都別裝。我總是用受過的羞辱來警醒自己。有一次,為一個親戚調動工作,去見某一位領導,很小的一個領導,我笑容可掬地送了一本自己簽了名的小說,領導看也不看,往旁邊一扔,仍然板著臉說話。我大窘,立刻覺得自己矮了一大截,俯首低耳地聽著,憋了一肚子火,回了家才敢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