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伸漢也是一夜沒睡,他急迫地等著李祥等人盜清冊的消息。按包祥的安排,李祥將清冊盜出後,應連夜送到包祥家,再由包祥送王伸漢審閱後立即燒毀。李祥曾說過要在三更以後動手,估計四更可以送到縣衙,但王伸漢瞪著眼睛盼到五更時分,仍然沒有一點消息,就連包祥也沒有露麵。
王伸漢越等越急,越急越氣,他暗暗咒罵包祥辦事不得力,甚至打算挨過這一關後,就把包祥趕走。他哪裏知道,包祥在家裏更是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坐臥不安。從三更到四更,包祥是提心吊膽,生怕李祥在驛館內有失閃,壞了大事。從四更到五更他是連急帶恨,又是擔心李祥敗露,又是埋怨李祥膽子太小,遲遲不敢下手。他明白,自己的前途、老爺的性命,全都取決於今天晚上的盜冊活動。他估計今天的計劃是十有九成會成功的,但直到暮色漸漸退盡,黎明的熹光投到他的窗棱上,也沒有得到李祥的回音。萬般無奈之下,他隻得假作有公事,來驛館探聽消息,才知道由於李毓昌防範嚴密,李祥等人沒有得手。
他不敢遲疑,趕快來到縣衙,向等得焦急的王伸漢稟報。王伸漢狠狠地訓斥了包祥一頓,包祥隻得聽著,直待王伸漢發過了火才悄悄地說:“老爺息怒,李祥等人答應今夜還要活動,不盜出賬冊絕不罷休。”王伸漢才算鬆了一口氣,他緊緊地盯著包祥說:“要知道,李毓昌正在寫檢舉本縣的揭帖,一但他的揭帖報上去,縱使盜出賬冊也無濟於事了,早一天得手就早一天斷了李毓昌的根據,使他不敢發出揭帖,才能保全我們的前程。”包祥說:“我這就去催促李祥,讓他今天晚上務必將清冊盜出來。”王伸漢迫不及待地說:“那你就快去,如果李祥等人提出新條件,你一概替我答應,本縣的身家性命就在這幾份清冊上了。”包祥不敢再久留,唯唯諾諾地退了出來,徑直去驛館找李祥。
包祥怎麼也不會想到,李祥等三人遭到了李毓昌的嚴厲斥責。早晨剛剛起床,李毓昌先把馬連升叫過去,問他為什麼不把清冊大櫃鎖嚴。馬連升假作糊塗說記不清了,李毓昌說:“你知道不知道那櫃中是查出破綻來的賬目清冊?一旦這些東西有失,整個山陽營私舞弊的證據就丟了,數萬百姓就得不到拯救。”
馬連升一再認錯求饒,李祥見老爺聲色俱厲,怕馬連升露了餡,隻好上前說情。誰知李毓昌又把李祥申斥了一頓,並下令從今後不許他們沾手重要文件,也不許他們隨便到正屋去。然後吩咐驛吏把正屋廳堂加上從內部鎖嚴的大鎖環,清冊櫃都增加兩道新鎖,鑰匙一律交給李毓昌親自掌管。李祥暗暗叫苦,心想老爺防範如此嚴密,要想盜出清冊千難萬難了。所以當包祥再次催促他今晚盜冊時,他把兩手一攤,說,“這件事我可無能為力了。”
聽了包祥的二次稟報,王伸漢才知道,自己遇見了一個十分厲害的對手。盡管自己想盡了對付人家的辦法,但李毓昌卻處處棋高一招,幾天的明爭暗鬥,人家已把自己置於死地了。包祥見王伸漢瞪著眼按著桌子發愣,也感到了事態的嚴重,再也不敢亂出主意,隻是悄悄地垂手侍立。
王伸漢此刻把所有的仇恨都集中到了李毓昌身上,他意識到目前自己與李毓昌已到不是魚死就是網破的對峙關頭,再也無法調合。他感到盡管李毓昌軟硬不吃,但山陽縣的權力還在自己手裏,縣衙上下的書吏差役,還都是自己的人。李毓昌實際上處在自己的包圍中,如果抓緊時機,設計除掉這個對頭星,那全局都活了。但是省裏派來的大員突然死去,總督不會不追問,怎樣才能應付過省裏查究這一關,卻是要動一番腦筋。王伸漢腦子裏飛快地閃出了幾個方案,但又都覺得不妥。
這樣,主仆二人竟一言不發地悶坐了半個時辰,包祥看著王伸漢的神色,暗中猜摸著主人心思。他隱隱地看出,王伸漢眉宇之間露出一股凶惡的殺氣,心中就有了數了,不覺脫口說出:“事已至此,不如除掉李毓昌……”王伸漢立即示意他輕聲一些,主仆二人把頭湊在一起,定出了一個陰險凶惡的殺計來。
李毓昌是個心思很細的人,舉發王伸漢的揭帖寫好後,他並沒有急於發出。因為他覺得自己初入仕途,揭發這樣大的貪汙案必須證據齊全、數字無誤,所以又把以前挑選出來的有漏洞的全部案卷,認真地核對了一遍,對其中一些數字做了訂正,足足忙了三天。
當他確信自己所掌握的證據已經無可動搖了的時候,才決定抄寫報給總督的揭帖。這天正是九月十六日,李毓昌吩咐李祥守住驛館門,有人來見隻說委員身體不爽,一律擋駕,自己關起門來抄寫揭帖。大約中午時分,李祥進來稟報,山陽縣令王伸漢特地前來問候。
李毓昌有些不耐煩地說:“不是讓你一律擋駕嗎?”李祥答道:“別人可以擋駕,王縣令乃是一縣之主,我如何擋得住?”李毓昌歎了一口氣,收起抄了一半的揭帖,說聲“請!”不一會兒,王伸漢冠戴整齊,滿麵春風地進來了,一進門就說:“知道李委員查賑忙碌,不敢打擾,下官隻說幾句話就走。”李毓昌隻得強作笑容說:“王大人公務倥傯。難得過府相訪,毓昌豈敢怠慢。”說罷示意王伸漢坐下,王伸漢卻不肯落座,從懷中掏出一個大紅請帖,說道:“本縣各界仁人紳士感念李大人終日操勞,備辦了一席酒宴,特委下官過府相請,下官自知李委員一向清廉,本不敢前來打憂,怎奈鄉裏們一片盛情,卻之不恭,隻好冒昧前來,請大人賞臉光顧。”
李毓昌對這種宴會是最反感的,特別是對王伸漢十分厭惡,所以當即就要拒絕。誰知還沒等開口,站在一邊的李祥早已走過去接了請帖,殷勤地說:“難得合縣父老垂青,王縣令親自過府,我家老爺準於今晚赴宴。”李祥的這個舉動,很出李毓昌意料,所以一時倒不知如何對答了。
李祥偷偷對毓昌使了個眼色,示意他不要拒絕,李毓昌不知李祥到底要幹什麼,隻好不再發作。王伸漢見李委員已經默許了,立即告辭,李毓昌並不相送,隻由李祥代送到二門,二人互相一笑,算是會意,匆匆分手。
李祥回到客廳,見李毓昌沉著臉,隻好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把請帖放到毓昌的公案上。李毓昌不滿意地說:“早就吩咐你不準參與公事,你怎麼能大膽地替我接請帖?”李祥笑嘻嘻地湊過去說:“這是山陽縣合縣要人聯名相請,大人如果不去,豈不冷了大家的心?”李毓昌想了一想,覺得也不無道理。自己來到山陽後,一頭紮進公務之中,很少與山陽縣的名流望族接觸,不知王伸漢在縣裏名聲如何?倒不如趁此機會觀察一下。再說官場之間的應酬原是不能少的,若執意不去,難免被人視為清高、孤僻、不近人情,對今後參劾王伸漢也是不利的。於是不再拒絕,隻是囑咐李祥去了以後要少飲酒多留心。
筵席是在山陽縣衙舉行的。李毓昌特別注意,在來客之中並沒有發現那位曾經代王伸漢行賄的山陽首富趙榮。王伸漢今天顯得特別殷勤,不斷親自給李毓昌把盞斟酒。來客們也一個個輪番勸飲,李毓昌推卻不了,連飲了三大杯,不覺有了點朦朧的醉意。
王伸漢似乎也喝得過量了,說話變得語無倫次,他端起一大碗酒對著李毓昌說:“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李大人終日操勞,難得一醉,且飲了這杯酒。”李毓昌自知酒力不濟,連忙推辭了。王伸漢不覺哈哈大笑說:“李大入還是不要過於約束自己吧,你看鄰座的宋先生,一生持正,煙酒不沾,做了三任知縣兩袖清風,如今卸任歸田,竟沒有一位被他救濟過的百姓來看望他。早知如此,在任上吃點喝點,豈不比苦守清貧強得多?”
李毓昌順著王伸漢的手向鄰座望去,果然看見一位清瘦的老人,胡須已經花白,穿著一件不甚可體的綢衫,有些發窘地悶頭飲酒。王伸漢說罷,又帶著醉意對宋老者說:“宋先生,你說是不是!”那位宋先生被王伸漢的幾句話挑起了一腔牢騷,說:“宋某居官十餘年,一塵不染,然而如今潦倒鄉裏,無人問津。那些在任上貪賄聚斂之人,反而肥馬輕襲,門庭若市,細想起來,真不如做個贓官合適了。”
席間的眾賓客有的讚同,有的不以為然。一位中年秀才說:“話不能這麼說,清官嘛終究要比贓官強。但也要看時勢而定,設若天下都是清官,自然做清官就要受人敬重了。如果天下撈錢的官兒多,隻有你一個人兩袖清風,到頭來不但不會得到誰的青睞,反而會懷疑你也是拿了別人的銀子,名利兩失,又何苦來呢?”王伸漢點頭讚許說:“高論,高論,看來王某以後居官也不能太死心眼兒了。”
大廳之上有人附合,有人歎息,李毓昌卻忍耐不住,站起身來說道:“李某卻不敢苟同。朝廷選拔官吏,原是使之替黎民辦幾件好事的。居官者理應以國家、黎民為重,方算得有點品行。那些身居高位,隻圖撈取民脂民膏,置國家法度於不顧,視黎民生死若等閑的官吏,縱能驕橫一時享樂一世,卻遲早要遭萬民唾恨,遺臭千古。對這等貪官汙吏,人人得而誅之,怎麼竟有人要步其後塵,自甘與嚴嵩、和珅之輩為伍呢?”一席話說得全座啞然。
王伸漢原是企圖以此引誘李毓昌同流合汙,見毓昌毫不為動,也自覺無趣,隻得假做酒醉,舉著酒杯說:“李大人說得好,來來來,為李大人幹一杯。”說罷,仰起脖來一飲而盡。李毓昌冷冷地說:“王大人喝得過量了,且休息去吧。”王伸漢故意嘟囔著說:“沒醉,沒醉,再來三大杯……”包祥忙走過來接下王伸漢手中的酒杯,對李毓昌歉然一笑說:“我家老爺酒後失言,望李老爺見諒。”李毓昌說:“酒後之言何足掛齒,時候不早,你們也該服侍王大人歇息了,李某告辭。”眾賓客站起來挽留了幾句,李毓昌不肯再飲,由李祥侍候著離開了縣衙。
回到驛館,已經是二更天了。李毓昌平日本不喝酒,今天在筵席上破例飲了三大杯,感覺有些發暈,草草梳洗了一下,和衣臥在床上,不一會兒就進入了夢鄉。李祥連忙把守候在門外的顧祥、馬連升叫進來,說:“已經醉倒了,準備下手!”馬連升從懷中掏出一包砒霜倒在李毓昌用的茶壺裏,用水衝開。顧祥則解下係在腰間的一根布帶,用手試了試堅固程度,示意李祥等人過去勒人。
李祥會意,正要動手,卻聽見床上李毓昌翻了一個身,三人都是一驚,驚魂還沒定下來,李毓昌一聲喝喊:“李祥!”嚇得三個惡奴身上發抖。李祥使了個眼色,顧、馬二人慌忙閃身藏在了門後邊。李毓昌又喊了一聲:“李祥!”李祥隻得走過去小心翼翼地問:“老爺有什麼吩咐?”李毓昌朦朧中隻感口渴,說了一聲:“茶水!”李祥答應一聲,趁機把摻有砒霜的茶水倒了一杯,懷著緊張的心情遞了過去。李毓昌坐起身來,手托著茶杯看了一會兒,又側過頭來看看李祥。李祥一時不知所措,正自驚惶,卻見李毓昌猛的捧起茶杯“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李祥看著主人喝完,又倒了一杯遞過去,李毓昌卻搖了搖頭,再次倒頭睡著了。李祥心中暗喜,輕輕把顧、馬二人叫過來,靜靜地觀察著李毓昌的動靜。
工夫不大,藥性發作了,李毓昌翻身坐了起來,手捧著肚子連呼“腹疼”。顧祥見了不敢遲疑,帶頭跑過去,攔腰將李毓昌抱住,就往床上按。李毓昌一驚,酒勁全過去了,兩手按著肚子問:“你們這是幹什麼?”站在一邊的李祥陰沉著臉,露出一副猙獰相,狠狠地說:“老實告訴你吧,我們今天受了王知縣之托特來侍候你回老家!”沒等他說完,馬連升已經把布帶子抖開,一下子套上李毓昌的脖頸,李祥立即拉緊一端,與馬連升一齊用力緊勒。李毓昌拚命掙紮,但身子被顧祥死死抱住,無力掙脫,在布帶子的緊勒之下,隻一小會兒就七竅流血氣絕身亡。可歎一位剛直清正的官員,剛剛邁入仕途,就被凶惡的貪官惡奴奪去了性命。
待李毓昌氣絕之後,顧祥鬆開兩手,抹去頭上沁出的汗珠。李祥將布帶鬆開,結了一個繩環掛在屋梁上,又與顧、馬二人把漸漸僵硬的李毓昌的屍身抱起來,脖頸套在布帶之中,造成一個自縊身死的假現場。屍體懸掛好後,三人慌忙打開李毓昌的公文箱,取出那封義正辭嚴的舉發揭帖掖在身邊,李祥唯恐現場留下痕跡,找了一塊幹淨布,沾著水抹去滴在地上的血跡,正要在繼續清理作案現場,忽聽院子裏響起了腳步聲。三人大驚失色,還是李祥機警,“卟”地一聲吹熄了蠟燭,伏在桌上不敢再動。
夜深人靜,萬簌俱寂,院子中的腳步聲顯得異常清晰,眼見得是向正屋走來了。馬連升額頭上又沁出了豆大的汗滴,黑暗中張大雙眼緊盯著屋門。“梆、梆、梆”三聲震耳的梆子響,使李祥三人緊張到極點的心情一下子鬆馳了下來,原來是驛館的更夫,巡更報時無意中來到這裏。更夫根本沒有注意到屋裏的動靜,一前一後緊隨著踱出了這座小跨院。李祥等人猶自餘悸未退,不敢再多耽擱,悄悄地退出正房回到自己居住的西廂房躲了起來。
天亮以後,李祥等人故意把開房門的聲音弄得很響,並在院中漱洗,大聲說話,使人覺得他們一夜睡得很好。過了一會兒,李祥大聲吩咐驛館準備早餐,又故意對馬連升說:“老爺昨天喝得多了一點,怎麼還沒起來?”馬連升說:“時候不早了,去叫他吧!”於是走到正房門前輕輕扣門呼喚:“老爺!”見屋內沒有動靜,又把門拍得響了一些,仍沒人應聲,這才故作緊張地說:“不好,莫非出事了?”三個人裝出一副驚慌的樣子,找來六七名驛館人役,砸開正房大門,隻見李毓昌屍身高懸於房梁之上。李祥大放悲聲,與顧、馬二人一齊癱坐在地上。還是驛吏精明,一麵勸慰李祥等人,一麵火速上報山陽縣令。
不到半個時辰,王伸漢率領著三班衙役趕到了現場,匆匆地視查了屋內的情況後,王伸漢歎了口氣說:“李大人哪李大人,你有什麼想不開的,卻一下子尋了短見?”然後吩咐把屍身摘下來,停在客廳裏,又令緝查班頭仔細地觀察了現場,做好記錄,當場將屋門封死,這才對縣吏們說:“李大人係省裏派來的大員,突然自殺身死,本縣亦擔有幹係,爾等可將現場保護好,本縣即刻前往淮安府,請府台大人前來驗屍發落。”說完又把仍在啼哭的李祥等三人叫過來說:“你家老爺遭此不幸,本縣也感悲哀,你們三人且不要離開,恐怕府台大人還有話詢問。”李祥等人連忙點頭答應,王伸漢這才威嚴地對左右說了一聲:“順轎!速速趕到淮安府。”
淮安知府王轂雖然剛剛五十出頭,卻生就一副多病的身子。他體態魁梧,心廣體胖,平日十分注意保養,所以盡管三天兩頭因病不理公務,麵色卻十分紅潤,修飾得十分整齊的胡須居然沒有出現一點白色,使人有點不相信他已年近花甲,這幾天,他新討來的七姨太與大奶奶爭風吃醋,又吵又鬧,搞得他心神不寧,已經托病不去衙門理事半個多月了。
早晨起來,七姨太哭哭啼啼來找他,要搬了鋪蓋回娘家,他怎麼舍得讓心上人離開?就好言勸了幾句。不想大奶奶知道了又來尋死覓活,丫環哄,婆子勸,直鬧了兩個時辰,才把大奶奶打發走。好容易清靜了一會兒,家人又來報告說山陽縣令王伸漢有急事求見。王轂對於王伸漢有一種特殊的感情,因為王伸漢每次來見他,從未空過手。
清代官場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就是每一個地方官都得有幾個固定的錢財來源,俗稱“搖錢樹”,王伸漢就是淮安府的三大搖錢樹之一。本來王伸漢隻要求見,不管多麼忙,衛轂也是要見的,但今天心境不暢,竟連王伸漢也懶得傳見了。他用不滿的眼光瞟了家人一眼說:“沒見我剛清靜一會嗎?告訴他改日再來。”這位家人卻不肯走,小聲說:“王伸漢把您要的那對軟玉尊帶來了。”聽見又有禮送,王轂的臉色才從陰沉轉為開朗,說:“那就請他進來吧。”
王伸漢進得大廳,恭恭敬敬地行了禮,王轂請他在客位坐下。王伸漢吩咐包祥將一對玉尊捧上來,說:“老父台曾囑咐卑職留意,尋找一對明朝的軟玉尊,卑職尋訪良久,始終沒有找見,前天卻偶然在山陽縣街頭地攤上發現一對,不知是否您意中之物?”
王轂早被這對巨大的玉尊吸引住了。他接過尊來仔細玩賞,知道這絕不是—般的玉器,從那細膩的玉質,精湛的雕工看,堪稱一件稀世之寶。他也明白,這對玉尊絕不是街頭地攤上能見得到的,但心裏卻暗暗稱讚王伸漢會辦事,送來了厚禮又能使受禮者接之無愧。於是笑吟吟地說:“這正是老夫夢寐以求的寶物。”
王伸漢不露聲色地對包祥說:“你且將玉尊包好,幫助管家給大人送到後堂去!”王轂連忙謙謝說:“又讓老世兄破費了。”王伸漢不以為然地說:“區區地攤上得來之物,不過是給老父台解個悶罷了。”王轂對家人擺了擺手,意思是送到後麵去,包祥立即走過來,幫助家人把東西抬下去了。
屋裏剩了王轂與王伸漢兩人,王伸漢才把聲音放低說:“卑職這次來還有一件急事不知如何辦。”王轂皺了一下眉頭說:“什麼事?”王伸漢忙把李毓昌寫給鐵保的揭帖拿出來說:“這是查賑委員李毓昌的東西,請老父台過目。”王轂接過來,隻看了兩三行臉色就變了,匆匆瀏覽一遍後,連說活都不利落了。他盯著王伸漢問:“這揭帖如何到了你手裏?”王伸漢說:“幸虧到了卑職手中,不然李毓昌危言聳聽,卑職的前程無足重輕,連老父台的官聲也要受人物議呢!”王轂自然心領神會,他暗中思忖,山陽縣貪冒賑銀,自己也沒少撈外快,李毓昌力主詳查放賑情況,嚴懲貪贓官吏,如果總督照準,自己首當其衝就難逃國法懲治,所以不能不驚慌失措。
王伸漢見王轂臉色驟變,就知道他已經感到了李毓昌的威脅,趁勢不冷不熱地加上了兩句:“李毓昌假作正經,誣舉妄告,但說不定總督大人偏聽一麵之詞,看來江蘇要摘掉一大批頂子了。”王轂被王伸漢一提醒,不由得恨透了這個要揭他老底的李毓昌,就問:“這李毓昌現在哪裏?”王伸漢覺得火候已經成熟,索性單刀直入說:“大人放心,卑職昨晚已經將他用藥酒鴆死了。”“啊!”王轂又是—驚,沒等他細細捉摸,王伸漢又說了:“淮安府這次放賑,各級衙門確實循例扣子一些銀兩,此事原是瞞上不瞞下的慣例。省裏來的查賑委員,大概至少有十多個,人人都是息事寧人,不加張揚,唯有這個李毓昌,張牙舞爪,專門找卑職的毛病。這揭帖明是對我,實則是要對老父台下毒手,卑職屢屢求他曲意遮掩,誰知他挾嫌企圖大撈一把,居然把竹杠敲到老父台頭上來了……”
王轂越聽越氣,吼叫著問:“他要怎樣?”王伸漢說:“他要老父台出二萬兩紋銀才肯罷休。”王轂氣得暴跳如雷地說:“豈有此理,本府定不與他幹休。”王伸漢說:“卑職見這狗官要價太高,稍一遲疑,他就要發揭帖,彈劾卑職。卑職走投無路,又無法忍下這口氣,一時情急,就買通他的家人將他毒死了。如今事已辦完,揭帖也追了回來,淮安合府官吏俱不再受其威脅,卑職特來向老父台領罪。”
王轂聽說李毓昌已死,心裏略微感到踏實,但想到一個堂堂七品查賑委員突然身死,省裏豈能不究?心裏又是一陣慌亂。王伸漢已經揣摸透了知府大人的心事,不慌不忙地說:“老父台不必震驚,卑職既已下手,自甘願代合府同僚受戮。但隻要老父台能出麵幫助料理,這滿天的烏雲傾刻就可煙消霧散。”王轂問:“此話怎講?”王伸漢就把偽造李毓昌自縊身亡之事說了一遍,又說:“如今他的三名貼身親隨可做人證,李毓昌屍身可為物證,隻要老父台親自前去驗屍,卑職報個自縊身亡,老父台複審定案,就一切全結了。”王轂聽到這裏已然動心,手理著胡須不再出聲。
王伸漢站起身來又深深行了個禮,說:“老父台如能從中大力回護,卑職願再孝敬紋銀兩千兩,以謝救命之恩。”王轂一則怕這事鬧大了,把自己也牽連進去,二則貪戀那白花花的兩千兩紋銀,三則早就與王伸漢是一丘之貉,有點兔死狐悲之情,略一思考,就做出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說:“照說呢,應該依法而斷,然而你是代合府官員受過,本府也不能不念袍澤之誼,我盡力設法替你遮掩就是了。”王伸漢大喜,當即說:“現在李毓昌死亡現場已被封鎖,請大人火速前往驗屍,以脫卑職的幹係。”王轂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說:“去!”
知府大人親來山陽縣驗屍,使得山陽縣城為之轟動。雖然是災後,雖然有不少縣城的人前往災區看望受難的親屬去了,但驛館前仍然擁滿了看熱鬧的老百姓。王伸漢今天完全打破了以往審案不準閑雜人等觀看的慣例,吩咐將驛館門大開,允許人們自由出入。這一下老百姓們膽子更大了,知府大人還沒到,院子裏早已裏三層外三層地擁滿了人。
申正時分,知府的大轎停在了驛館門前,在一群護衛、衙役、文武職官的簇擁下,王轂邁著緩慢的步子進了庭院。
王伸漢率山陽縣差役恭恭敬敬地行了參拜禮,王轂端坐於臨時擺放在院子中的公案後麵,手捋著烏黑的胡須,說:“堂堂省府委員在山陽查賑不到半個月,竟突然暴死,本府奉臬台之托親來檢查死因,山陽知縣速將前因後果稟明。”王伸漢趕忙站出來報告道:“山陽縣查賑委員李毓昌乃總督大人親自委派,自到山陽後,並不與縣衙官吏核對賬目,隻在驛館閉門絕客。九月十六日夜間突然自縊身死,卑職已對現場進行詳查,未見遺書信件。仵作驗屍確係生前縊死,自縊原因不明,據其親信管家李祥、顧祥、馬連升講,李毓昌死前數日哭笑無常,恐係瘋癲所致,請府台大人明斷。”
王轂點了點頭,令王伸漢退在一邊。又回過頭去喊聲:“仵作!”早有一名精明強幹的中年仵作,從他身後的僚佐群中站出來,跪地候命。王轂帶著一股威嚴說:“山陽縣已驗過屍身,稟明係生前縊死,你可前去複驗一番,速將結果當眾稟報!”仵作答了一聲:“遵命!”帶起驗屍的工具,進屋驗屍去了。王轂又向王伸漢問了李毓昌來山陽後與什麼人來往最密切。王伸漢回答“他隻與從家鄉帶來的三名親隨管家朝夕相聚,山陽縣內並無近人。”王轂又問李毓昌的年齡、籍貫、平日人品如何。王伸漢一律回答“不知”。這時仵作已經驗完了屍身,王轂不再與王伸漢對話,徑直問仵作:“死因可曾驗明?”仵作答道:“死者麵色青紫,舌有吐出口外的痕跡,脖頸下有明顯的布帶勒痕,經查對,與從房梁上解下的布帶痕跡相同,三者歸納在一起,可以斷定係生前縊死……”在一旁提心吊膽地聽候結果的王伸漢,心中暗暗歡喜,王轂也滿意地點點頭說:“很好!”
誰知仵作話鋒突然一轉,繼續稟報:“但是細驗死者鼻口,都有出血的症狀,指甲顏色發紫,又都是中毒身死的跡象,因而究竟死於何因,一時尚難斷定!”仵作的這一番話使王伸漢宛若當頭挨了一悶棍,半天舒不過氣來,他暗暗埋怨王轂,為什麼不事先對仵作交個底。他也後悔自己一時大意,竟沒有花錢買通這個舉足輕重的仵作。如今弄出個死因不明的結果,可就把自己陷到了絕境中去了。
王轂聽了心中也十分著急,但當著府裏縣裏若幹下屬和數百圍觀百姓,一時又不好發作,隻好慢吞吞地問:“難道死因查不清了?”那位仵作是個十分認真的人,看起來也很有經驗,回答說:“稟大人,若想查清死因,要用銀針探喉檢查。”王轂冷笑一聲說:“淮安府養著你們一群差役,平日養尊處優,不識進取,今天驗屍又自相矛盾,不能自圓其說,真是不學無術,胡言亂語,壞我大清朝名聲。來人,把這個無用的奴才給我拖下去打他二十棍。”淮安府仵作被老爺這一發怒,嚇得慌忙跪在地上叩頭求饒。王伸漢也搶出一步跪在地上假意講情。王轂餘怒未息,喊道:“且再詳細驗查一遍,如果再如此矛盾,定要將你嚴懲不貸。”這位精明的仵作,見老爺發怒,已經明白了其中的奧妙,仔細回味方才稟報死因時知府的反應,似乎對報為自縊十分滿意,就決定順水推舟,以便把自己解脫出來。
於是二次進房驗屍,不一會兒就走了出來稟告道:“二次查明,血跡係死者上吊後,因憋了一口氣,無處噴發,咽氣前才得噴出,造成的鼻口破傷,並非毒死痕跡,可以確定係自縊身亡。”王轂點了點頭,吩咐照稟報的意思填寫屍單,又當眾詢問了李祥等三人。三人假作悲哀,但異口同聲證實老爺是上吊死的,王轂也讓他們一一具案了結,然後當眾公布李毓昌係自縊身死。令山陽縣準備棺木收殮,並通知死者親屬前來迎靈,一麵吩咐書吏造文向臬司、藩司、撫台、總督稟告,事情辦得幹脆,僅用一個多時辰,就審理完了此案,打道回府了。
王伸漢吸取了淮安府仵作驗屍時差點把事情鬧大的教訓,囑咐王轂,暫時將府裏的呈文壓下不報,由他親自往臬司、藩司、巡撫衙門奔走活動,以保證呈文不被駁回。動身以前他令包祥準備了一萬兩銀票以及許多珠寶珍玩,做為打通關節的禮品。又吩咐縣學教諭章家璘草擬一份稟報文稿,分遞各有司衙門。但包祥把禮物準備好後,章家璘的文稿卻還沒有送來,派人前去催取,得到的回話是李委員死因尚未查清,文稿實難草擬,請縣令另委他人。王伸漢大怒,下令立傳章家璘來縣衙複命。傳令的衙役見老爺震怒,索性不再囉唆,硬將章家璘用鐵鏈鎖到了縣衙。
這位章教諭年紀隻有三十出頭,一臉文儒相,舉止斯文,言談穩重,頗有學者風度。王伸漢忍著怒氣與他見過禮,問起文稿之事,章家璘卻直率地說:“李委員在山陽查賑,舉止光明,行為磊落,災區饑民有口皆碑,何以突然自縊?這不能不使百姓生疑。況且淮安府仵作在驗屍時,明明指出死者鼻口出血,指甲青紫,有中毒之嫌。這樣的大案若不究個水落石出,豈不是草菅人命?連省裏派出的大員不明不白地死去都如此草率結案,那普通百姓又將如何?”王伸漢一聽就急了,截斷章家璘說:“本縣勘察李毓昌案,可謂十分小心,府台大人又親自前來驗屍,難道還會有什麼紕漏不成?你隻管依本縣的意思具文,其餘事情就不必多問了。”章家璘正色答道:“學生為教諭已三年有餘,一向以忠正廉明為宗旨。李委員死因不明,我何敢以一手掩盡天下耳目,寫出違背天理公道的文告?”
王伸漢陡然收斂了笑容,問道:“那麼你是不想寫了?”章家璘說:“斷難下筆。”王伸漢把眼一瞪,指著桌子吼道:“俗話說養兵千日,用兵一時,你平日拿著本縣的俸祿並不辦事,到如今連一份小小的文告也不肯寫,我留你有何用處?還不給我滾出去!”章家璘好像早就料到王伸漢會有此舉,並不驚惶,隻是冷冷地說:“老爺要罷學生的職,悉聽尊便,但若想以此威迫,要折學生之誌,卻絕難奏效。”說罷頭也不回大踏步地走出了客廳。王伸漢氣得七竅生煙,卻又想不出怎樣懲治他,隻得搖搖頭,自己草擬了一道稟文,帶著包祥等人,趕到江寧(今南京)活動去了。
王轂耐著性子在衙門等了十幾天,才得到王伸漢的回話:“省裏各衙門均已打通了關節,李毓昌自縊身死已成定論,可以發出呈文了。”於是,當天下午就以淮安府的名義,將確認李毓昌自殺的結案文告發往江蘇臬台衙門。臬台胡克家已經得到了山陽縣的賄賂,接到呈文後並沒有猶豫就加蓋按察使衙門的大印,轉呈藩司楊護。這位楊護平日最喜歡的是遊山玩水、垂鉤釣魚,王伸漢摸準了他的嗜好,出重金買通了一位專陪楊護釣魚的幕僚,趁釣魚之機,多次講述李毓昌自殺的新聞。所以楊護接到臬台衙門的報文,好像早就對這個案子了如指掌,沒有過問一句就具名照準,再轉報巡撫衙門最後圈定。
江蘇巡撫汪日章料理公務素以懶惰出名,許多重要呈文都由幕僚代閱代批。李毓昌報來後,一位被王伸漢買通了的幕僚,擅自做了“會銜稟告兩江總督”的批示,請汪巡撫過目。汪日章老眼昏花,平日批閱文稿,從不耐煩讀原文,隻在幕僚的批文後簽字畫押,用印分發了事。所以由王伸漢、王轂合謀造出的偽證,僅僅半個月就順利地經過了省府各衙門的會簽,送到兩江總督鐵保的手中。
鐵保派出了一批查賑委員後,倒是沒忘了隨時了解查賑的結果。但是兩個多月過去了,十幾位查賑委員都有呈文送來,唯有自己親自選定的李毓昌杳無音信。他感到十分納悶,也曾派人去淮安府詢問過李毓昌的消息,據府裏答複,李毓昌已去山陽赴任,災區阻隔,沒有什麼呈文報上。這使他感到十分煩躁,他知道山陽一帶災情最重,問題也最多,深怕李毓昌年紀輕、閱曆淺,把事情辦壞,也曾萌動了派人把李毓昌換回來的想法。恰恰在這時,一位親信幕僚推舉了一名典史,鐵保拗不過幕僚的麵子,已經答應時機成熟,就將那位典史派往山陽接替李毓昌。正準備下達調換令,撫台衙門轉呈的李毓昌自縊呈文遞上來了。
鐵保拿著呈文,心中就是一陣不快,因為李毓昌官階雖然不高,但畢竟是自己選派的專員,在任所暴卒後理應直接向總督府報信,由自己發落才是,為什麼一層層地從府到省、再由省到督?這不是明擺著不把我這個總督放在眼裏嗎?但細看呈文原件,這個案子倒是被列為重案,經過了一道道衙門的詳查,說明江蘇省沒有等閑視之。按照程序來講又沒有什麼失禮的地方。究竟應該怎麼辦?他一時犯了猶豫,與那位親信幕僚商議。
幕僚說:“李毓昌年紀輕輕,突然自殺,原本是應該細究的,但汪巡撫隻將死因查明,並不詳追他為什麼要自縊,這裏就有文章了。也許這位李毓昌在查賑過程中有些不儉行為,被地方官抓住了把柄,藩、臬兩司礙於死者乃大帥親派,不便張揚,從中隱匿了一些情由。如果這樣,江蘇撫、藩、臬各衙門也算用心良苦了。”鐵保想了想,覺得有點道理,幕僚接著說:“退一步說,也許李毓昌的自縊還有些別的情由,但是如果大人深究下去,江蘇各衙門豈肯輕易改變原議。少不得又要扯來扯去,弄個不了了之,反而會給大帥招來怨恨。何況這李毓昌下去兩個多月,竟沒發上一份報呈來,其能力可想而知,諒他也沒有什麼可惜的地方,大帥何必自找麻煩呢?”
鐵保聽罷,點了點頭,連說:“有理,有理,這李毓昌如果不死,本督也要派人去調換他,如今既已死了,就再另委一個接替他吧!”幕僚說:“前番所薦的那位典史精明強幹,是否就委了他去?”鐵保樂得做個順水人情,欣然允諾。幕僚又拿起江蘇撫台衙門的呈文問:“這份呈文……”鐵保揮了一下手說:“照準!”總督一句話,李毓昌這位無辜的清官就算白白冤死了。
王轂在當年十二月接到督、撫的照準批文,立即通知山陽縣料理李毓昌的後事。王伸漢見府台、臬台、撫台和總督都已明文認可了自己的偽報,心中大喜,一麵暗暗慶幸闖過了一道大關,一麵通知山東即墨縣李毓昌的三名仆人,特地把李祥等人請到縣衙,每人發了三百兩銀子,好言撫慰,並主動出具薦信,將李祥推薦給長州通判當貼身長隨,顧祥推薦給寶應縣白知縣做管家。馬連升是河南人,欲回老家經商,王伸漢又額外送了五十兩紋銀做路費,打發他盡速啟程。至此,一場重大的謀殺案就被輕輕地遮掩過去了。
山東即墨縣東邊的嶗山灣附近,有一個李家莊,這是李毓昌的故鄉。毓昌這一家族人丁並不興旺,隻有一個族叔李太清,自小習武,這年已經五十多歲了,與毓昌一起生活。毓昌娶妻林氏,為人知書達禮,十分賢慧。婚後數年沒有兒女,但夫妻情篤,相敬如賓。毓昌為應試苦讀十餘載,全仗林氏操勞家務。李毓昌在春闈高中後,本應帶妻子一起往江蘇候任,但由於赴任的期限太緊,隻得獨身先行往江寧報到,原定七八月就派人接林氏和族叔李太清,但林氏直到九月才得到毓昌發來的一封書信,言說:“已受任前往山陽查賑,為拯災民於水火,隻好割舍兒女之情,待黃河水患平息後再與家人團圓。”林氏深明大義,覺得不該拖累丈夫,就回了一封長信,叮囑毓昌生活起居要處處注意,執行查賑要公正廉明,對待百姓要視若親生骨肉一般,並說自己在家鄉一切均好,不用掛念,待圓滿完成查賑重任後,再行團圓不遲。
自信發出,她時時盼望著丈夫的回信,然而一連三個多月再也沒有收到李毓昌的隻言片語。林氏心中雖然不安,但總以丈夫初入仕途,公務過於繁忙,無暇顧及家事自慰。有時李太清為侄子著急,林氏還總要好言勸慰。進入臘月後,家家戶戶都在準備過年,林氏雖然心中牽腸掛肚,但表麵上仍然談笑自若,灑掃庭院,備辦年貨,把個數口之家料理得井井有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