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過上述先行研究,可以了解到及物性研究起源於對句式結構的觀察,並被作為語義問題加以考察,近年的研究逐漸涉及語言結構原型和語言類型。綜合以上論述,筆者認為曆來的及物性研究存在以下幾方麵問題:

1. 及物性的提出和研究往往僅局限於一種語言,因此曆來的定義往往在普遍性上有所欠缺;

2. 及物性的提出起源於對句式形態結構的認識,但是很多語言形態上的及物動詞句式並不完全由及物動詞構成,研究中需要將這種偽及物動詞句與真及物動詞句區別對待,規定出及物性研究的明確範圍;

3. 一些語言中,無論是及物動詞句還是不及物動詞句,或傾向於使用及物動詞句的形態,或傾向於使用不及物動詞句的形態,及物性研究應該解釋這一現象的產生機製;

4. 及物性假說從10個方麵提出了及物性的特征,但是世界上的語言千差萬別,有些語言中,及物性並不通過動詞的形態變化表達(例如通過名詞的格變化表達),因此及物性在不同語言中以何種形態體現,每種語言更側重從哪個方麵表現,有多少種類型,這不但是本書的一個重要課題,同時也是及物性跨語言研究的一個長期課題。

針對這些問題,筆者認為,語言學中動詞的及物性研究應該包括廣義和狹義兩方麵:

[a] 在廣義的條件下,及物性是偏重形態的概念,凡是形式上有客體的動詞都具有及物性,認知語言學認為從施事到受事有一種物質能量的傳遞,因此主體對客體的間接影響也應該看成及物。例如 :

(1)他刪掉了一些細節。

(2)你違反了校規。

(3)他去北京了。

(4)我有三個蘋果。

(5)王冕死了父親。

(6)僕は雨に降られた。

(7)Ed bumped into Sue.

在廣義的及物性概念中,(1)—(7)都可以作為研究對象。

[b] 在狹義的條件下,及物性偏重語義的概念,僅僅指施事者針對受事對象的行為(此時隻有(1)和(2)是研究對象)。在某種特定的語言中,動詞的及物性有程度的差別和意義上的連續性,有必要通過完善及物性假說來衡量這種差別和連續性。本書是針對狹義及物性的研究,同時各篇論文都力爭對及物性假說的某個方麵提出完善和補充。

四、本書對於及物性假說的貢獻

筆者認為,本書對於及物性研究的貢獻主要體現在以下四個方麵。

1. 通過跨語言對比,更容易明確及物性研究方法和考證及物性的本質。首先參考以下例句:

(7’)a. 我有三個蘋果。

b. I have three apples.

c. 私にはリンゴが三つある。

(8) a. 下雨。

b. It rains.

c. 雨が降る。

形態上,(4’a)和(4’b)都是及物動詞句,但是又正如王誌軍(2004、2007)指出,不是典型的及物動詞句,這可以(4’c)為參考。(8)中,“下雨”的概念在不同的語言中可以表現為作格,也可以表現為形式上的賓格。

另外,及物性在不同語言中以不同形態出現,這使針對每種語言的及物性研究有不同的內容。例如,在瑪雅諸語言中,有些語言存在A類人稱詞和B類人稱詞區別,A類人稱詞可以作為不及物動詞的主語使用,用B類人稱詞來表示賓語的間接構成要素。因此,在瑪雅語係中,有必要以人稱詞為基準,重新考察區分及物和不及物動詞的方法,這是與形態和功能相關的問題。

2. “二項謂詞階層”的啟發

正如例句(1)—(7),一個具體的動作在一種語言中可能被認同為及物動詞,在另一種語言中可能被認同為不及物動詞,這並非無規律可循。Tsunoda/角田三枝(1981:395)列舉出二項謂詞階層,就很好地描述了英語和日語中的這一現象。二項謂詞階層(「二項述語階層」)的含義,概言之,就是表示“影響性”的程度。Tsunoda/角田三枝(1981:395)將動詞分為7類,1A類影響性最高,動作(「殺す」「蹴る」)直接影響對象,而且引起對象變化。(因此,1A類動詞是原型及物動詞。)但是,越是接近第7類,動作(「ある」「得意」)就越不影響對象。靠近1A類的動作容易被認同為及物動詞,靠近第7類的動作容易被認同為不及物動詞,甚至是形容詞。如果運用這種方法考察其他語言中及物性原型的設定,則比較容易尋找具有普遍性的及物性原型。本書(平野尊識)在討論他加祿語前綴“ma-”的功能和及物性時就采用了這種方法。

3. 語言類型和及物性的關係

如例句(4)所示,“有”的概念,在漢語和英語中雖然被認為及物性較低,卻仍然以以及物動詞形式出現,而日語中則明確將“有”認同為不及物動詞,這和語言類型有關。漢語和英語屬於賓格語言,日語屬於作格語言,但是世界上還存在像菲律賓語(他加祿語)這樣的既非賓格、亦非作格型的第三種語言。本書涉及了這種邊緣性語言的及物性研究。

4. 對瀕危語言的研究

目前世界上現存語言中,有一半的語言隻有不到一萬名使用者,四分之一的語言隻有不到一千名使用者,本書涉及了一些瀕危語言研究。例如台灣邵族使用的語言,居住於台灣中部日月潭周邊的邵族是台灣行政院2001年公示的第10號土著,邵族的語言即邵語屬於南島語係,邵族現有人口約600人,而且,現在日常生活使用的語言主要是台灣語和漢語,使用邵語的人實為鳳毛麟角,並且,邵語也僅限邵族人之間偶爾使用;再比如賽德克語的使用狀況,據說由親子相傳的母語繼承方式,20年前已經消失。賽德克語是台灣土著之一的賽德克族的語言,屬於南島語係,比較接近菲律賓諸語,其三種方言可分為Teruku、Te’uda、Tekedaya。月田尚美文中涉及的是Teruku方言,這種方言主要分布在花蓮縣,占賽德克族人口全體的三分之二。這些瀕危或者已經不能自然傳承的語言,在本書中不但有記載,而且還有對其某一側麵的深入描寫和分析,令人深感欣慰。

五、本書的不足和展望

本書的不足之處主要體現在以下四個方麵。

1. 本書中,由於關於及物性的研究成果以論文的形式出現,而每位研究者的研究各有特色,文章結構和針對內容也不盡相同。雖然本書整體都針對及物性假說的10個特征,但涉及Affirmation(肯定)、Mode(現實性)、Agency(動作能力、動作主性)的內容很少。

2. 本文在及物性研究存在問題中提出的第3點,“一些語言中,不管是及物動詞句還是不及物動詞句,或傾向於使用及物動詞句的形態,或傾向於使用不及物動詞句的形態”,即為何在涉及賓語時,語言存在賓格語言和作格語言這兩大類型,由於本書局限於狹義及物性研究,所以並沒有嚐試解釋這一現象的產生機製。

3. 本文在及物性研究存在問題中提出的第4點,“及物性在不同語言中以何種形態體現,每種語言更側重從哪個方麵表現,有多少種類型”,在本書中缺少綜合性描述,當然,這可以作為及物性跨語言研究的長期課題加以考慮。

4. 本書將及物性假說的10個方麵不同程度地代入了20餘種語言並進行驗證,多次證明了Hopper & Thompson(1980)的及物性假說存在漏洞,但破而不立,沒有提出及物性究竟應該具有什麼樣的特征,以及是否能達成一個跨語言的比較理想的認識模式。

作為一個研究的階段性成果,本書尚不可能麵麵俱到,以下三個課題,角田博士認為今後值得繼續研究。

1. 被動作性、意圖性、控製性(Affectedness of O):角田三枝博士主張,要實現不及物動詞句的格結構,被動作性十分重要,有時意圖性比被動作性還重要。但是,Malchukov(2005)認為,有時意圖性比被動作性更重要。另外Hopper & Thompson(1980)雖然沒有列舉,實際上還存在可控性(control或者controllability)的意義特征。這也和意圖性(動作者有意圖地進行的動作)相當接近,也應當加以區別。被動作性、意圖性、控製性等意義特征,在具體的語言中,在怎樣的條件下發揮作用,是非常值得探討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