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四章中,作者立足人稱代詞的基本屬性——指稱功能,將指示分為“現場指示”、“語境指示”、“泛指”、“任指”和“無指”等五類,並設立了三個指標作為區分指示性高低的標準。一是指稱類型多的比指稱類型少的指稱性高。漢日語中,第一、二人稱代詞主要用於現場指示,第三人稱代詞既可以用於現場指示,又可以用於語境指示。因此,作者重點對人稱代詞的“泛指”、“任指”和“無指”進行了考察,結果顯示漢語人稱代詞的指稱類型比日語豐富。具體來講,漢語通過第一、二、三人稱的相互組合,可以用作任指。第三人稱代詞可以用作泛指、任指和無指。日語則沒有漢語中的這種現象。接著作者沿用了陸丙甫(2005a,2005b)的“可別度”概念,認為可別度高的比可別度低的指稱性高,並對漢日語連體修飾成分中人稱代詞的出現位置進行了確認。當含人稱代詞的多項修飾語同時修飾同一個中心語時,日語中,人稱代詞的位置相對比較自由;漢語中,一般都是位於定語從句的最前端。即漢語人稱代詞的可別度高於日語,較易被特定。

同類指示中受限製少的比受限製多的指稱性高這一點為第三個指標。作者對漢日語中第三人稱代詞進行了重點對比,以漢日對譯文章為研究對象,將語料分為會話文和敘述文分別進行考察。在會話文中,漢語的“他(她)”的使用頻率高於日語的「彼/彼女」。現場指示時,漢語中隻要屬於聽話者的知識範圍之內,一般都可以使用“他(她)”來指示;相反,日語中,一般使用コ係指示詞來指示。如果該指示對象不屬於發話者知識範圍之內,則不能使用「彼/彼女」來指示。現場語境指示時,漢語中,指示對象屬於發話者知識範圍之內的基本上都可以使用第三人稱代詞“他/她”;相反,日語第三人稱代詞「彼/彼女」隻能指稱對話開始前發話雙方所共知的對象,否則基本上用ソ係指示詞指示。此外,日語中,在事態把握方麵,與ア係指示詞相比,第三人稱代詞「彼/彼女」更為客觀。因此,日語中,當指稱對話開始前就已經在發話者和聽話者知識範圍內的對象時,如果發話者對所指對象的移情度高,則使用ア係指示詞,反之,則使用第三人稱代詞「彼/彼女」。由上可知,日語第三人稱代詞「彼/彼女」的指稱性較弱,所受的敬語製約程度較高。敘述文中,日語第三人稱代詞所受製約比漢語多,常需借助專有名詞、職業名詞、數量詞、連體修飾成分以及指示詞等來彌補,也就是說日語第三人稱代詞無論是現場指示還是語境指示,所受的製約都要強於漢語。

由此看來,與日語相比,漢語人稱代詞指稱類型豐富,可別度高,較易被特定,而且同類指示中受限製少,第三人稱的使用更為自由,因此漢語人稱代詞的指稱性高於日語。

第五章主要探討漢日語人稱代詞的定語修飾情況。人稱代詞是否可以受定語修飾是漢日語人稱代詞在句法分布上最為重要的差異,而就此進行的漢日對比研究卻鳳毛麟角。為了準確把握現代漢日語人稱代詞受定語修飾的使用現狀,作者以“中日對譯語料庫”所收錄的文學作品作為語料,對漢日語中受定語修飾的人稱代詞的出現次數進行了統計,結果顯示漢日語人稱代詞受定語修飾的使用頻率存在顯著差異。無論是何種人稱,日語中的使用頻率都要比漢語高得多。接著又利用CCL語料庫,對漢語中人稱代詞受定語修飾的出現數量按照不同人稱進行了統計,發現就日漢語言係統內部而言,不同人稱受修飾的頻率也存在明顯差異。在語料調查的基礎上,可以得出如下基本傾向,即日語中第一人稱受修飾的使用頻率最高,接著依次是第三人稱和第二人稱,而漢語中第三人稱受修飾的使用頻率最高,其次是第一人稱,第二人稱受修飾的使用頻率最低。

此外,作者還就造成漢日語人稱代詞受定語修飾使用頻率差異的原因進行了重點分析,指出在日語中被修飾的中心語為人稱代詞時,漢語中多譯為人稱代詞做主語的主謂結構。即便保持修飾結構不發生改變,漢語譯文中被修飾的中心語多為表明指示對象的專有名詞、普通名詞和名詞性詞組。由此看來,漢語中的人稱代詞不能像日語那樣自由地受修飾。此外,即便漢日語第三人稱代詞都具有“戀人”這一特定意義,與漢語相比,日語中的人稱代詞「彼/彼女」可以更自由地受定語從句的修飾。由此作者指出日語人稱代詞可以更自由地受修飾,因此具有更強的名詞性,即詞彙化程度更高。這是造成漢日語人稱代詞受修飾使用頻率巨大差異的根本原因。此外,作者還考察了中國古典文學巔峰之作《紅樓夢》中連體修飾成分的使用情況,結果發現,日語中修飾人稱代詞的連體修飾成分中,具有漢語中所沒有的「この」「その」「そんな」這類獨特形式。該形式還具有如下語用、認知效果:即當指示詞「この」修飾人稱代詞,尤其是第一人稱時,具有排他、感情表出的語用、認知效果;當「その」修飾第一人稱代詞時,具有說話者自我分裂的認知功能;當「その」修飾人稱代詞,尤其是第一、第三人稱代詞時,還具有承接上文屬性,暗示該屬性與「その」所在的分句或句子在意義上具有表對比、轉折或原因的關係的功能;當「そんな」修飾人稱代詞時,往往帶有發話者否定或意料之外等評價性的感情色彩。在此基礎上,作者又考察了日語人稱代詞連體修飾成分的功能,認為其具有“描寫屬性、性質”、“附加信息”、“附加背景知識”、“強調”等四種功能。

作者在第六章中主要談論了漢日語人稱代詞的轉用類型及造成該差異的原因。漢語中有關人稱代詞轉用現象的研究很多,而日語中相關研究較少,漢日對比研究則更少。作者首先將人稱代詞的轉用區分為同一人稱單複數之間的相互轉用和第一、二、三人稱間的相互轉用兩種類型,對漢日語中的使用情況進行了調查,結果顯示與日語相比,漢語中人稱代詞的轉用類型要豐富得多。具體而言,漢語中的人稱代詞既可從單數轉用為複數,還可以由複數轉用為單數。此外,還可以從第一人稱轉用為第二、三人稱,從第二人稱轉用為第一、三人稱,從第三人稱轉用為第一、二人稱。而日語中的人稱代詞隻能從複數第一、二人稱轉用為單數第一、二人稱,從第一人稱轉用為第二人稱以及從第三人稱轉用為第一人稱。同一人稱之間相互轉用時,漢日語中的轉用效果基本相同。不過,就不同人稱之間的相互轉用而言,日語中的人稱代詞轉用歸根結底是詞彙層麵的轉用,而漢語中的人稱代詞轉用不僅是語用上的要求,還是主觀表達方式之一。

此外,作者還對漢日語人稱代詞轉用差異的原因進行了探討,認為日語中人稱代詞數量眾多,感情色彩鮮明;大多無需明示主語、賓語等,表示發話者(作者)心情的語法形式豐富,因此人稱代詞的轉用現象較為少見。而漢語中人稱代詞數量較少,主語、賓語大多需要明示,語法上缺乏形態變化,為了表示發話者(作者)的心情必須進行人稱代詞的轉用。此外,漢語的視點並不固定,發話者可以在第一、二、三人稱之間自由地移動,因此漢語中人稱代詞的轉用類型就很豐富。而日語中常采用發話者的視點,當將視點轉移至其他人稱時,發話者自己的視點就被限製,大多隱沒於事態之中。因此,日語中極少看到人稱代詞的轉用現象。

在第七章中,作者主要就人稱代詞的不對稱現象展開探討,並運用認知語言學中語法化的相關理論對漢日語人稱代詞差異做了統一解釋。該書首先考察了日語人稱代詞的人稱對立現象。從人稱代詞的使用頻率、當謂語為表示心理狀態的感情形容詞以及當指示詞與人稱代詞共同修飾中心語時是否可以做被動句的動作主體上來看,呈現第一人稱與第二、三人稱的對立。與此相對,從數量、性別、複數的使用以及人稱代詞與移動表達的呼應上來看,呈現第一、二人稱與第三人稱的對立。由此可知,日語中同時存在第一人稱與第二、三人稱對立和第一、二人稱與第三人稱對立。從實際使用情況來看,日語更傾向於第一人稱與第二、三人稱對立。接著,作者又對漢語人稱代詞的人稱對立現象進行了考察,在人稱代詞的使用頻率和表達感情方麵,漢語存在第一人稱與第二、三人稱的對立。與此相對,人稱代詞與指示代詞的共現、人稱代詞與移動表達的呼應、男女性別、人稱的連用以及“指人名詞‘的’字結構+人稱代詞”上來看,呈現第一、二人稱與第三人稱的對立。由此可知,漢語中同時存在第一人稱與第二、三人稱對立和第一、二人稱與第三人稱對立。從實際使用情況來看,漢語更傾向於第一人稱與第二、三人稱對立。

古代日語與古代漢語均為第一人稱與第二、三人稱對立,而現代漢語則更傾向於第一、二人稱與第三人稱對立,漢語發生了相當大的變化。也就是說漢語人稱代詞的語法化進程比日語快很多。作者隨後就漢語人稱代詞的語法化現象展開論述,並對語法化的主要表現形式進行了歸納整理,如漢語中人稱代詞表示不定、人稱代詞接在表示姓名、身份等詞後表感情

或語義強調、“他們”接在特定人物的名詞後相當於複數詞尾的功能等,動詞與其賓語之間插入人稱代詞“他”表示加強語氣等。

在此基礎上,作者總結了漢日語人稱代詞的差異,並從語法化理論角度對上述差異進行了解釋。書中指出,日語人稱代詞數量多,語義豐富,其詞彙化程度較高,相反其語法化程度則較低。而漢語人稱代詞數量較少,容易被語法化。日語人稱代詞僅有詞彙意義,基本沒有語法意義。相反,漢語人稱代詞不僅具有詞彙意義,還擁有語法意義和語用意義,其使用頻率理所當然高於日語。日語中無論口語還是書麵語人稱代詞都可以受定語的修飾。這與日語人稱代詞的詞彙化程度很高有關。相反,漢語人稱代詞一般不能被其他詞修飾。這與漢語人稱代詞名詞性低、語法化程度高有關。漢語人稱代詞可以用於泛指、任指和無指,日語人稱代詞則少有該用法。此外,漢語人稱代詞的指示性高於日語,這也是漢語人稱代詞語法化程度高的有力證據之一。漢語人稱代詞一般不能被指示詞修飾,而日語人稱代詞則可以被指示詞修飾。這一點也是基於日語人稱代詞的詞彙化程度高、漢語人稱代詞的名詞性及語法化程度高的結果。

在第八章中,作者就整個研究的立場和主要觀點進行了宏觀的回顧。漢日語中的人稱代詞都是隨拉丁語法或印歐語法傳入而發展起來的語法現象,有關人稱代詞的語法研究,大都停留在零散的研究和局部結論上,缺乏多角度的係統性研究。正是基於這樣的研究立場,作者在對漢日語人稱代詞的研究中,沒有僅放在對漢日語人稱代詞之間的個別語法現象的描寫上,也沒有像傳統的先行研究那樣停留在對人稱代詞整體語法特征的分析上,而是回歸到從多角度探討語法現象形成的深層原因上來。這一研究方法體現了描寫和解釋的有機統一,這也同時反映出語法事實的充分描寫及其深層原因解釋代表著語法研究不可分割的兩個側麵。

三、該書的主要成果

該書的主要成果可以概括為以下幾點:

第一、回歸對人稱代詞本質的探尋,其意義不僅在於可以找出紛繁複雜語言現象背後的一般性規律和傾向性規律,探明人稱代詞的跨語言共性,而且還能夠找出漢日語人稱代詞的個性差異。代詞常與名詞相對而存在,有些語言(如日語)人稱代詞往往有很強的名詞性和實義性,與另一些語言意義空靈的人稱代詞差異很大。尤其在漢日語人稱代詞的對比研究大量集中在社會語言學的傳統研究背景下,作者能夠立足認知語言學語法化相關理論來揭示漢日語人稱代詞語差異背後隱藏的一般性規律,在方法上保證了研究的科學性。作者還關注到漢日語人稱代詞的不對稱現象,指出人稱代詞係統內部的傾向性規律。這樣一縱一橫兩個側麵的研究方法,保證了該書的深度。

第二、該書研究並未停留在對漢日語人稱代詞整體使用情況及其基本屬性指稱性的關注上,還選取了先行研究中較少涉及的兩個領域進行了深入探討。人稱代詞是否可以受定語修飾是漢日語人稱代詞在句法分布上最為重要的差異。漢語中有關人稱代詞是否可以受定語修飾雖尚存爭議,但在書麵語中已得到廣泛使用卻是不爭的事實。日語中有關連體修飾成分的研究數量眾多,而涉及修飾人稱代詞的研究就捉襟見肘了。就此進行的漢日語對比研究更是鳳毛麟角,作者在大量統計的基礎上,指出漢日語人稱代詞使用頻率差異巨大,還揭示出不同人稱代詞使用頻率的差異,並對其原因以及日語中修飾人稱代詞的連體修飾成分的功能進行深入挖掘。此外,人稱代詞的轉用雖是漢語人稱代詞研究中的重點,但日語中相關研究較少,漢日對比研究就更為少見了。作者不僅詳細考察了漢日語轉用類型的不同,還就其轉用功能及其原因進行了分析。有關人稱代詞受修飾現象以及轉用現象的漢日語對比研究無疑是對先行研究不足之處的有益補充,也是該書的一大亮點。

第三、該書的綜合研究的視角不僅體現在對漢日語人稱代詞個性差異背後存在的深層原因的探討上,還體現在對人稱範疇典型特征的研究具有跨語言的視角,即對名詞性及生命度等級高低的研究上。正是基於這樣一個研究視角,作者得以運用對比語言學理論,從句法、語用、認知角度對漢日語人稱代詞的句法語義特征等進行全方位分析考察,探明了漢日語人稱代詞的主要差異。與此同時,作者借助認知語言學中的語法化相關理論,對漢日語人稱代詞的差異給予了較為合理的解釋,即其都是基於日語人稱代詞的詞彙化程度高、漢語人稱代詞的名詞性及語法化程度高的結果。作者還運用生命度等級等概念,通過對漢日語人稱代詞的人稱對立現象的探討,揭示出現代日語更傾向於第一人稱與第二、三人稱對立,而現代漢語更傾向於第一、二人稱與第三人稱對立。該書不僅是有關漢日語人稱代詞較為係統的對比研究,同時也是在新的語言研究形勢下借助新的研究理論進行的較為成功的一次實踐。

第四,母語為漢語的日語學習者在語言實際運用中往往會出現過度使用日語人稱代詞的傾向。該書雖然沒有直接論述日語教學的專門章節,但其研究成果大部分可直接應用於日語教學中,對日語人稱代詞的一線教學必將起到積極的推動作用。

四、結語

有關人稱代詞的漢日對比研究多是零散的個別研究,作者將以往研究中未受充分重視的領域納入視野進行多角度係統性研究,可以說該研究是在現代語言研究背景中運用新的研究理論和方法的較為成功的一個實踐範例,其可取之處和作者所付出的辛勞顯而易見。但其研究仍需進一步深化,也不無有待改進和值得商榷之處。

第一、該書的研究對象是漢日語中最典型的第一、二、三人稱代詞的單複數形式。但在語言交際過程中,表達人稱不一定使用人稱代詞。特別是日語人稱形式種類繁多,表達效果各異。人稱形式本身的複雜性就決定需要對其進行龐大的係統性本體研究,特別是在對不同人稱的體係特征進行充分把握的基礎上才能進行更具說服力的研究。該書雖對其他人稱形式有所提及,如第三人稱的「この方(人)」「その方(人)」「あの方(人)」,但就基本內容而言,該書僅限於對漢日語人稱代詞進行對比研究。對此,作者在第八章結論中也提出了相應的研究計劃,我們期待作者的後續研究能在日語人稱體係對比方麵有所作為。

第二、在一些具體問題的論證上還需要進一步細化。例如漢日語人稱代詞使用頻率差異巨大之原因以及對漢日語第三人稱代詞指稱性在敘述文中的差異等都有待進一步分析和論證。

此外,關於漢日語人稱代詞的研究還有許多課題可以做,如漢日語人稱代詞與時、體之間的關係以及語篇中的功能等。我們期待著作者在這一課題的後續研究中不斷取得新的成果。

參考文獻:

[1]陸丙甫.語序優勢的認知解釋(上):論可別度對語序的普遍影響[J].北京:當代語言學,2005a(1).

[2]陸丙甫.語序優勢的認知解釋(下):論可別度對語序的普遍影響[J].北京:當代語言學,2005b(2).

(張繼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