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由省會機場開往各相鄰縣市的快速城際大巴上,她滿腦子想的還是3月份去四大時裝周時,該帶哪幾身衣服。
她是北京一家國際時尚大刊的時裝編輯,她已經三年春節沒有回家了。第一年,她把年終獎與當月工資悉數砸進了連卡佛,隻為置辦她第一次去紐約時裝周看秀的行頭。那年春節,她一個人窩在北京吃了睡睡了吃,似乎隻是過了一個尋常的周末;第二年,她在奢侈品牌的年終派對上認識了該品牌的某個VIP,他們就著香檳從花神咖啡館聊到箱根溫泉再聊到國內一眾女明星的八卦。散場時,VIP對她說:不如春節一起去巴厘島曬曬太陽吧。她說“好啊”,心裏卻想著這不過又是一次場麵話。
但春節快臨近時,VIP竟真的打來電話問她訂哪個航班合適,她很意外,內心卻又狂喜。最終,他們成行了。VIP用往返頭等艙與Bvlgari度假別墅證明了誠意,而她用堅持付所有餐費證明了自己的矜持。這段美好的戀情持續了九個月,她從未想過這四十出頭的男子會與她談婚論嫁,但始終被藏著掖著的感覺也並不好咽。這九個月,除了越來越頻繁的慪氣及冷戰,她倒是做成了一件大事:買房。她看中北京東四環外青年路上的某個公寓小區,50來平方米,要價130萬。VIP陪她反複看了幾次,也私下問過她打算怎麼買,她說父母給了40萬做首付。別的再沒多說。去簽合同時,沒想到VIP當場替她又多刷了50萬做首付。想起來,那是他們交往第六個月時候發生的事。
三個月後,她的房本下來了,VIP說要去新西蘭考察新建一個項目,而就此離開;去年春節前,她完成了裝修,便順勢把父母接到北京來一起過了春節。VIP臨走時,還留了一台車給她開。當她父母在停車場第一次見到這台鑲有寶馬LOGO的2007款530Li時,不由驚了,忙不迭問她“哪兒來的?”,她淡淡地說,朋友送的。理直氣壯,眼睛都不眨一下。
她確實擔得起“理直氣壯”。她的美貌,在很小的時候,便被街坊洋溢不絕的讚美所肯定。生在工廠大院的女娃子,難免麵蠟肌瘦、頭發枯黃,她的皮膚卻一反常態的細瓷白糯,像在奶罐裏泡大的。五官也長得細致,大眼細腮櫻桃小口,人人都說像傅藝偉。因著這份體麵,她自小便是父母口中最像樣的話題。這一片位於城區邊緣的大廠家屬院,家家兩口子不是廠裏的工人,就是廠區小賣鋪、小吃攤的個體戶,誰家也不比誰家多出個針頭線腦,比來比去也隻有比自家的崽。
她小時候,一直是廠區穿得最光鮮的女娃。母親幾乎把所有閑錢都花在了給她打扮上。她穿上層層疊疊的紗裙、眉心處點一處紅,像極了糕點餅幹罐上印的洋娃娃。母親牽著她,從大院深處走出來,趟過地上坑坑窪窪的水溝,撥開頭上晾曬著的汗衫褲衩,躲過時不時從住家戶裏潑出來的米湯菜水,以一種慢搖長鏡頭的姿態款款走過左鄰右舍。在廠區大門口,長年有一桌無業婦女露天打麻將,上桌子打的有4、5個,圍著看的卻有7、8個。她被母親牽著走過這裏,十幾個婦女會同時轉頭過問:把姑娘打扮得這麼漂亮是要幹嗎去啊?母親喜形於色道:還不是送她去少年宮學芭蕾。婦女們馬上嘖嘖一片:誰叫人家姑娘生得好呢。我們家的小雜毛,再學也學不像。等兩母女一上公車,婦女們馬上交換起意見:把姑娘打扮得那麼標致,自己穿得那麼寒酸,還敢送去少年宮學芭蕾,怕別人還以為她是娃兒的保姆喲?
如果不是16歲那年,在女同學家第一次翻閱了某本時尚雜誌,對於她來說,或許就這樣做一朵小城之花,也是不錯的人生。在那本雜誌裏,她看到了之前完全無法想象的世界:黃金做的麵霜、售價五位數的手提袋、年過四十的女人叉腰站在雜誌上,笑著說:我不是任何人的花兒。而她呢,盡管有無數男生為她打架、盡管課桌上時不常出現巧克力或音樂盒、盡管她越發高挑、體態動人,但那雜誌裏的任何一件商品、哪怕是一支Red Earth唇膏,她亦未曾擁有過。
高考填誌願時,父母勸說她,以她的成績,不如報考一個師範大學。畢業後分回來,去中學當個老師,再嫁給廠裏集團領導的兒子,一輩子美美的、平平安安的。她不聽,所有誌願欄填的全是服裝類、紡織類大學的服裝表演專業。父母壓根不理解她怎麼會有當“模特”的離奇想法,她自己明白:學這個,是為了離夢想更近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