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她還是考上了服裝學院。大學四年,各類時尚雜誌就是她的教材。非但各種品牌爛熟於胸,連時尚雜誌的出版流程她也揣摩得八九不離十了。大學期間,學校安排實習,給中國國際服裝服飾博覽會的鄉鎮品牌走秀、當展台禮儀小姐,或者同班同學接下來商場路演的私活,她全去。並努力和化妝師、攝影師們混個臉熟再打成一片。慢慢的,那些妖精似的男化妝師,開始視她為閨蜜,邀約她在周末晚上一同混跡於北京工體西路的夜店。在這些場合,她認識了更多的化妝師、攝影師、品牌公關、經紀人、宣傳、編輯。她很懂,和這些人混熟其實相當簡單——敢穿、敢喝、敢聊、敢玩,並時刻都有適度的恭維與迎合。
大學畢業時,通過周圍“親愛的”們直接或間接引薦,她順利進入某本國際時尚大刊做了助理時裝編輯——正是16歲那年,啟發了她的那本。剛開始工作的一兩年,確實挺難。每天扛著大包小包跟在大編輯後麵拍片、拖著碩大的行李箱奔波於北京的東城西城之間借衣服還衣服、出國的活動光鮮的派對輪不上她、甚至版權頁連自己名字都署不上,這還不是最難的,最難的是每個月拿著4000不到的工資,卻必須打扮如月入2萬的範兒。上班不拎個名牌包,她都不好意思和同事打招呼。女主編進屋眼睛一掃、最後停在她身上,她就知道,這是提醒她身上這條裙子本周一已經穿過了。有時她回想起來,都會莫名感激當年突然由國外時尚界猛烈吹入國內的“high street高街”風,否則,她真的沒法再理直氣壯穿著ZARA的裙子踏進那間彌漫著錢味兒與硝煙的辦公室。
底線是,她確是真心喜歡的。否則普通人家的女兒早已自尊崩潰。兩年後,雜誌版權頁上署了她的名:時裝編輯。她可以操控資源自行拍大片、使喚助理編輯幫她跑腿借衣服、光鮮的派對出國的活動各種應接不暇。她美麗的外表和大學時代就深諳的時尚圈處世之道,讓她在行業裏如魚得水、名氣漸漲。也不太需要為錢操心了,工資雖然沒多掙幾個,但幫相熟的藝人借借出席晚會的服飾、給本土品牌搭搭衣服拍拍產品目錄……這些外水,足以負擔她每年兩季新品上市時去香港掃貨。如今出入辦公室,她聽得最多的總是“哇,哪裏買到的?”、“又換新包了?”、“你穿這件比模特穿還好看!”……
有人說:底氣是慢慢活出來的。她很認同。經曆了年複一年的時裝周,交往過形形色色的VIP,現在的她,因為不再需要用力去實現某事,反而總有些意興闌珊、興味索然。於是,今年春節,她回家了。
那麼多年過去,大院兒還是大院兒,連圍在廠區大門口打麻將的那幫婦女都沒有變。她衣著華美地從她們身旁走過,一群婦女馬上集體過問:喲,這不是那誰家的姑娘嗎?好多年沒見到了!上哪裏發財去了?怎麼一個人回家過年?結婚沒有?
她笑了笑說:現在在北京做時裝編輯,工作太忙,沒時間談戀愛。
一群婦女馬上接茬:多大年紀還不結婚父母該多著急啊?在北京買房了嗎?
她答:早買了。
婦女們嘖嘖感歎:瞧人家的姑娘,多有出息,都自己買房了。
她打發完婦女,徑直走向大院兒深處,如同多年前她穿著漂亮的紗裙被母親牽著,趟過地上坑坑窪窪的水溝,撥開頭上晾曬著的汗衫褲衩,躲過時不時從住家戶裏潑出來的米湯菜水,走進那間屋,躺上那張幼年時的床上。這麼多年的叛離,如果說家和她還有什麼聯係,那就是,她還想得起用最髒的土話暗暗罵了那群婦女幾句。
她走後,無業婦女們又開始交換意見:
“穿得那騷樣,真像個雞!”
“什麼是時裝編輯啊?”
“不知道,隻聽說過公關小姐。”
“小姐?那不是要陪男人睡覺嗎?”
“誰知道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