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育種有什麼出息?”
“你別生氣,這是我的選擇,說不定有前途。”
“有什麼前途?”
“這次到海南島,耽誤半年工夫,組織上加以考驗,我積極進步,能加入偉大、光榮、正確的中國共產黨才是目標。”
“當了黨員,我聽說是吃苦在前,享受在後,我不明白,歸根到底有啥好處?”
我有信仰,隻好用相關的理論來解釋:“你的腦子裏全是私心雜念,黨員是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中國有雷鋒,外國人還有白求恩,到中國參加抗日戰爭,毫不利己,專門利人,就是一個高尚的人。”
秀麗終於點了頭:“你高尚了,我不高尚算‘低尚’。”
我區分說:“高尚和低商是兩個詞兒,高尚是和尚的尚,低商是商業的商。你文化低,弄不明白。”
秀麗說:“別咬文嚼字了,別說上,就算下。你到海南島有道理,我不阻攔,想去就去,我在家裏生孩子。”
這支育種隊有三十幾個人,其中有四名公職人員,不受年齡的限製,領隊張宗賢,四十多歲,“文革”前是縣農林局的局長,被奪權後到“五七”
幹校勞動改造。新的政策解放了一批老幹部,他被任命為育種隊的隊長;技術員老於,三十多歲,也曾是張隊長的下屬,原單位在縣農林局;會計老石,年齡與老於相仿,是從縣人民銀行抽調的;還有一名隨隊醫生老楊,恐怕年過半百了,來自縣人民醫院。這四位是吃商品糧、掙工資的身份。我們的隊員遜色,都是吃農業糧,掙工分的人,屬於老百姓了。
當晚到了北京站,換乘第5次特別快車,經河北、河南、湖北、湖南四省,跨過黃河、長江,五天後到達廣東湛江。由北國到嶺南,耳目一新。下車時,一個青年姑娘帶了很多東西,我想到了雷鋒精神,應該“助人為樂”,伸手相助。姑娘表示感謝。張隊長點頭讚賞,說:“小吳應該。聽口音姑娘是我們的老鄉啊!”姑娘說:“我是盧龍縣的,不是育種,是到海南島探親。”
我問:“親戚太遠了,是姥家還是姑家?”姑娘一笑,說:“不是姥家和姑家,是我的丈夫當海軍,駐在三亞,當排長呢。”
哦,是軍屬啊!軍屬是崇高的身份,瞧不起就是階級敵人。
下一步是住宿,姑娘與我們到了一家旅館。會計老石負責聯係登記,服務員說:“我們的旅館是大房間,可以住五十個客人。”老石說:“我們還有一位女同誌,是同路的。”服務員說:“住在一起。”
男女住在一起?男女不是家庭,怎麼能住在一起?
老石沒有說話。
張隊長也覺得很別扭,問服務員:“怎麼回事?”
服務員說:“男女平等,住在一起沒有關係啦!”
不是男的和女的,大概在於南方和北方,這種住法還是第一次聽到,夥伴們有的哄笑,有的鼓掌,青年姑娘的臉紅了,搖搖頭說:“這——我難以接受。”
服務員笑了:“你們是坐火車來的,有臥鋪,夜裏男女能分開乘坐車廂嗎?”
我問了一句:“住宿與乘坐不一樣,難道不脫衣服嗎?”
服務員說:“可以脫衣服啊!火車與旅館不一樣,當然也有上下鋪,一般女同誌在上鋪,男同誌在下鋪。”
服務員的解釋,張隊長理解了,便說:“易風隨俗,我們身臨其境,體會體會吧。”
進了房間,裏麵確實有幾個男女老少,引我注意的,有一個少婦奶孩子,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托著乳房讓孩子吮吸。對於乳房,北方隱蔽,南方則比較開放。我雖然看到了,也不敢肆意妄想。
認識了幾天的夥伴岑尚勇捅捅我,吐了吐舌頭,做了鬼臉。我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賓館裏的住宿大約有300平方米,能容納幾十個人,上下鋪,每個床上還有一個圓頂紋帳,撒落下來,隻能看個朦朧。
分配了床位,上鋪正好是那個姑娘。
終究我意識狹窄,不是君子是小人。上麵多了一位姑娘,我心髒咚咚地跳,難以入睡。我若是孫悟空,好比被如來佛祖翻掌一撲,將五指化作金木水火土五座聯山,輕輕壓住了。我若是豬八戒,好比曾經背媳婦。蚊帳之中,好像進了盤絲洞,不敢聲張。
靈魂深處鬧革命,我失眠了。
剛入睡,天亮了。坐汽車,坐輪船,與姑娘在海口分手,我們還握了手。
目的地是昌江縣。這裏群山懷抱,居民是少數民族——黎族。名為紅衛公社紅星大隊,百裏不同俗,何況在這萬裏之遙的海島,生活習俗果然大不相同。
這個村寨有幾百口人,每家住的房屋是窩棚,用竹子夾的,抹了泥,上麵是茅草。屋內陳設簡陋,大都是有一張木床,床上隻有線毯,既是褥子又是被,鋁鍋用三塊石頭架著,髒水順著牆角流到屋外,牆壁上掛著砍刀、鬥笠,除此之外,便沒有什麼物件了。
黎族沒有文字,隻有語言。語言也有意思,恰恰黎語與漢語發音相反。
比如,凡往嘴裏放東西,不管是吃、是喝、是吸,卻都用一個“拉”字。“拉屎”、“拉稀”是我們常用的口語,他們說“拉它”意思是“吃飯”,他們說“拉雜”,意思是“抽煙”。還有當地的牛車,車是木輪車,沒有繩套,車轅頭上有一個大釀子。拉車的牛是水牛,習慣上水牛自己用犄角一挑釀子,拉起來就走。人需要騎在牛背上,它才聽使喚。讓牛行走,我們的傳統是“駕”,這裏卻是“嘖”;讓牛停下,我們的傳統是“籲”,這裏卻是“好”。